竹山脚下,竹溪村头。
时近已时,未到正午,冬末日头,只施舍些微暖意。
村口一株老榕,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树根盘结,树冠茂盛,常为村民聚地。
树下正聚着三五个村民,都裹着厚棉袄,揣着手闲谈。
家家户户烟肉里,炊烟袅而起,夹着柴火饭香。
冬末愈发地湿冷,饭点也早了半个点准备。
几只黄狗蜷卧各家墙根晒太阳,偶见生人路过,便吠几声。
腊月将尽,万物萧索,农事已歇,正是村人闲聚,晒日谈天,消磨长日的光景。
“所以说,生女娃就是不顶用。”
一个黑脸汉子唻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忿。
“村尾老陈家,跟河对岸老王家争那块临水的旱地,争了几年了?不就是仗着他家三个牛高马大的小子?老陈家就一个独苗,势单力薄,争不过!最后咋样?还不是被王家硬生生占去了一垄!
要我说,家里没几个带把的,腰杆子都挺不直!”
旁边一个瘦矮老头接过话茬,感同身受地附和点头。
“可不是嘛,女儿再好,也是别家的人,养大了嫁出去,泼出去的水”
“我看未必!”
一个圆脸汉子猛地站起来,脸上扬着喜气。
“我闺女就被张教头收为亲传弟子了!张教头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先天武师!他说我闺女根骨好,是练武的好苗子,炼成了不比你们家那些就知道下死力气的傻小子强?”
众人被他突然的激动呛得一滞,刚想反驳,目光却警见村道上走来一人。
那人中年模样,身形挺拔,在大冬天依旧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灰色短打,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纸钱和一坛酒,正是在竹溪村里当上教头的张寿。
圆脸汉子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化为热情洋溢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哎哟,这不是张教头嘛,您这是去祭祖?”
见张寿含笑点头,他又搓着手,带着几分讨好,馀光警了几人一眼。
“那个我家那丫头,翠丫,在武馆里还听话吧?没给您添麻烦吧?”
其他村民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张教头,我家那小子呢?最近练功勤快不?”
“张教头,我家铁柱说您教的开碑手他快摸到门道了!”
张寿脸上挂着和煦却带着距离感的笑容,对着众人一一颌首。
“翠丫很勤勉,根骨也好,悟性不错,铁柱力气足,开碑手路子对,多加练习即可,狗娃还需下些苦功”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给足了众人面子。
村民们得了回应,脸上都笑开了花,仿佛自家孩子真有多大出息似的,在身上摸索着,想给教头递上些什么。
张寿简单应付了几句,便拎着祭祀用品,在村民们敬畏的目光中,朝着村西自家小院走去。
在村子里选择教授村里孩童一些粗浅拳脚强身健体,正是张家隐世的策略。
所谓大隐隐于市,不外如是。
既能解决日常吃喝用度,又能合理掩饰身份,观察周遭动静。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在这村子里探出个灵窍子来,在未来日子可少不了驱使。
张家小院,青砖灰瓦,收拾得干净整洁。
张寿推开院门,一股混杂着草药和饭菜香气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夫君回来了?”
墨氏正立于正屋廊下,并未做寻常妇人擦拭活计,她身姿挺拔如松,仅着一身素净的深蓝劲装,长发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对英气眉眼。
哪怕踏上道途,二十多年岁月并未磨去她骨子里的武者习惯,得以于胎息二层的修为,这些年又未过多操劳,墨氏的状态比张寿好上不少,看着只是三十多,全然不似四十多的妇人。
只是当年兽潮奔逃伤了根本,失子之痛与不孕的遗撼深埋心底,化作她眉间一缕挥之不去的冷肃。
她目光扫过张寿手中的竹篮,快步上去接过,动作干净利落。
“恩,买了些祭祀用的。”
张寿笑着入了内,林氏从灶房探出头,看到他回来也是脸色一喜。
这个当年的林家嫡女,干起杂活来事事不紊,一灵窍的她修至胎息二层便不再浪费时间,转而处理府内杂务,并未请下人。
广慧袖袍空荡,一人与张天孝和张天忠二子相搏。
纵使踏上道途,手脚功夫也得跟上,若与他人搏斗时双双法力殆尽,拳脚便是最后的利器。
如今两子俱已长成,长子张天孝面相沉稳,目光沉凝,未到胎息五层诞出灵识前,近身搏斗他连广慧衣角都蹭不到。
次子张天忠承了张寿和林氏的样貌,生得极俊,俊眼修眉,唇红齿白,一身练功劲装都难掩其贵气内敛的气质,若生在帝君下,谁人见之不称上句天潢贵胃。
然如此,却不见一丝虚妄,其脸上俱是认真,俨然一副要追上两位兄长修为的模样。
张地瞳则在一旁默默看着,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还未探出灵窍,虽然嘴上不说,但看着兄长能被悉心教导,眼底深处那份失落和隐隐的急躁,却瞒不过细心人。
这丫头三年了一直未显灵窍,让张寿和林氏颇为忧心,张寿打算借此次新旧交替,请示请示老祖,看看能不能得些庇佑。
快到饭点,张天衡才扛着那巨大的山回到院中,沉重的落地声惊动了所有人。
他刻意绕了远路,在崎岖的山林间穿行了小半个时辰,反复确认无人跟上,才缓缓回家。
一见次子模样,张寿便知有事。
吃了饭,男丁到了后院,张天衡将今日山中遭遇宋明远、林枢勇二人之事,以及那番试探和一月之约,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冷风卷过的鸣咽声。
张寿的脸色随着儿子的讲述,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宋家嫡系林枢勇竟然还活着,还至少是胎息六层,很大可能成了练气修士,在给宋家嫡系当护卫?”
张寿的声音低沉,却对次子的反应很满意,
“天衡,你试探得对,宋家恐怕真的凶多吉少,否则堂堂嫡系公子,何至于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散心’?身边还只跟着一个林枢勇?”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回步,眼中满是忧虑。
这是件麻烦事
悬刃隘,那地方是能去的吗?
林家当年死了多少人?练气圆满,离筑基不过一步之遥的林家老祖都被害了去!
若是又被高修盯上,老祖可不一定次次能救我们:
张天衡忧心,天下人首重利,他试探道。
“爹,咱家当年所获可还有多少?”
张寿似乎一下就猜到他的意图,摇了摇头,语气淡然。
“当年所获在胎息乃至练气看来或许重,可在宋家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够看。”
“况且为了支持你几个修炼,已去了七七八八,就现在剩下的这点家底,倒不必担忧惹人眼热凯。”
闻此消息,张天衡又喜又忧,而张天孝则沉声道。
“此约凶险,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应,那宋明远,心思不浅。”
张天衡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兄长凝重的神色,开口道。
“爹,事已至此,忧虑无益,宋明远当时姿态放得极低,似有招揽结交之意,至少暂时应无恶意”
张寿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为父本想待你胎息圆满,食气后再做打算,届时哪怕宋家人不来,我们张家也要思量资粮的问题,现在提前了些,难论福祸,不过:”
他目光转向那头祭祀所用的猪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此事非同小可,当祭祀时焚香祷告,将此事禀明老祖宗,祈求老祖庇佑,指点迷津。”
张天孝和张天衡两人面面相,眼底俱有不解,始终不明白自家父亲对年年祭祖的重视,
距离祭祖还有几天,三兄弟将三牲的游鱼和飞禽都补齐了。
新置办的一套祭祖用具也与此前类同。
白玉案几温润如凝脂,上面供奉着当年的鎏金蟠龙纹牌位。
牌位两侧各立一盏黄铜仙鹤灯,鹤姿依旧优雅,鹤喙衔着的上乘油灯芯正吞吐着稳定而清亮的三尺高青焰。
正中央的香炉换作一尊尺宽的碧玉香炉,炉身浮雕内容不变,仍是那寓意深远的九世同炉图与横渠四句。
张寿身着玄色祭服,肃立案前,神情端穆,一丝不苟。
随着夜深,吉时已至,张寿深深一揖,朗声禀告。
“老祖在上,香火传人张氏子弟寿,谨遵祭仪,虔心即拜!
“蒙老祖仙恩庇佑,天恩浩荡!自兽潮平息,迄今已历十载寒暑,托庇于老祖神威之下,家门清泰,阖府安康,无病无灾,此皆老祖垂怜之至也!”
“长子天孝,谨遵祖训,勤修不辍,十年间自胎息一层精进至胎息四层,根基稳固,进境斐然,不负老祖期许。”
“次子天衡,昔遭劫厄,幸赖老祖仙光普照,终得苏醒,更蒙老祖点化,灵慧大开,如今已臻胎息五层之境,灵识初诞,练气有望,实乃家门之大幸!
“三子天忠,亦蒙老祖恩泽,早探灵窍,勤勉修行,现已达胎息二层,道途伊始,前程可期。”
“贤妻墨氏、妾室林氏,皆赖老祖福泽,双双破开耳识玄关,目蕴神光,墨氏更于符篆一道初窥门径,为族添彩;林氏温淑,持家有方,内外和顺,家宅安宁。”
“今枝叶日茂,族运昌隆,皆仰老祖仙辉永耀,泽被后世!伏愿老祖垂听,子孙寿再求福荫:
一愿三子仙途坦荡,道基永固,早证长生妙境!
二愿幼女地瞳,年已十岁,灵窍未开。今虔心敬献牲之灵,伏祈老祖垂怜,赐福点化,启其慧根,引其登仙途!
三愿三子天忠,得蒙老祖额外恩典,福泽加深,使其筋骨强健,悟性通明,道途顺遂!
四者,次子天衡与宋家子弟结交一事,伏望老祖庇佑,令其往来相洽,无有嫌隙,不生祸端,
唯结善缘,以固族谊。”
“更祈老祖赐福,保我张氏一门上下和睦,兄弟相亲,同心戮力,共赴仙道!
“伏惟老祖神威浩荡,永镇乾坤!佑我张氏子嗣绵绵,仙缘永续,万世其昌!”
念罢,张寿神色愈发虔诚,再次深深叩首。
在竹香氮盒中,那头的张无疾终于到了品尝果实的时候。
【姓名:张天衡】
【身份:张家二代子弟、灵窍子】
【福泽:自幼不凡】
【境界:胎息五重】
【资质:中等灵窍(六个)】
嗯!
这才是老祖我的好子孙!
看着这华丽的面板,张无疾很满意。
随后他将念头落到张天衡身上,心念一动将张氏传人的身份关联到他身上!
胎息圆满,我来了!
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慨和期待,张无疾念头一闪,正常的祭祖流程提示继续浮现。
【您的子孙张寿携子进行了一次祭祖。】
【这次的贡品为复数,已随机择其一进行香火强化;是否提取?】
【这次的祭祖您是否打算降下恩赐?】
【贡品:八珍芝麻糖球】
【介绍:酥脆中带着柔韧嚼劲,甜而不,香而不腻,一碟价值一两银子,经由张家二代传人张天衡供奉,得香火强化,食之可获得功法‘厚土纳气法·胎息篇(圆满)’、‘锐金剑诀(大成)’】
屏幕外的张无疾看着祭品,深吸一口气。
此前张天衡胎息四层时他已通过祭品,成就了胎息五层,诞了灵识。
有灵识相助,张无疾试探过那玛雅王,实力伯仲之间。
此次成就胎息圆满,加之剑道修为和各类法术。
当能解决玛雅王,从这遗迹出去了。
算算时间,自己进来也有六天了,差不多也到了特事局将玄黄醴气送来。
练气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