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天一声令下,整个桃源村都动了起来。
村公所的院坝,瞬间变成了最热闹的露天厨房。
刚搭好的长条桌从操场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像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
“张婶,你这红烧肉的香味,隔着二里地都闻见了!”
“李二牛家的清蒸鱼也来了!快,往这边摆!”
村民们端着自家的拿手好菜,脸上洋溢着淳朴又自豪的笑意。
不过半小时,数百道菜肴便已摆满长桌,热气腾腾,香气交织,汇成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暖流。
刘云天站在人群中央,看着这片由自己亲手缔造的、热火朝天的景象,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这,就是他的桃源村。
李邦国和那几十位前来考察的干部早已被这原生态的阵仗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放下了领导的架子,像最普通的客人一样,端着碗,穿梭在长桌之间。
“老乡,你这小笨鸡炖得绝了!”一位局长夹起一块鸡肉,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
“李书记,快来尝尝这个!”另一个干部招呼着,“这野菜饼子,比国宴都香!”
李邦国笑着,端起那杯村民自酿的米酒,一饮而尽。
那份久违的、不设防的轻松,让他眼角都笑出了皱纹。
“好!好啊!”他由衷地赞叹,“这才是真正的鱼水情深!”
欢声笑语,在院坝上空久久回荡。
刘云天没有入席。
他端着两杯米酒,缓步走到了村口那辆黑色的宾利旁。
车窗紧闭,像一道冰冷的墙,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写满了疏离与抗拒的脸。
“有事?”林婉婷的声音很冷。
刘云天将其中一杯酒递了过去,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夫人,赏脸喝一杯?”
林婉婷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知道,您看不起我们这儿。”刘云天的声音很平,却像一根针,轻轻刺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您觉得这里穷,这里落后,配不上您女儿的身份。”
“但您有没有想过,她在这里,笑得有多开心?”
“您有多久,没见过她那样笑了?”
林婉婷握着车门把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刘云天没有再逼近,只是将那杯酒轻轻放在了车窗边。
“饭菜,是村里人自己种的。酒,是自己酿的。”
“您或许觉得上不了台面,但这里面,有一样东西,是您在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都买不到的。”
他顿了顿,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人情味儿。”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就在他即将汇入那片热闹的人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车门开启的“咔哒”声。
林婉婷的脸上,所有的冰冷与傲慢,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她看着那个热闹非凡的院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下了车。
刘云天引着她,穿过那一道道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目光,径直走向了主桌。
院坝里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若晴正端着碗,和李邦国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惊喜,错愕,最终都化为一种强行压抑的克制。
林婉婷看着女儿,看着她脸上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衬衫,和那双沾着些许泥土的运动鞋,嘴唇微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女二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遥遥相望。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场压抑已久的情感风暴,即将降临。
刘云天端起那碗土瓷碗,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院坝中央。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朴实又带着几分拘谨的脸,笑了。
“各位乡亲,各位领导!”他的声音通过那个老旧的话筒,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我刘云天,先敬大家一碗!”
他仰起头,将碗中那浑浊的米酒一饮而尽,动作豪迈,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开席!”
一声令下,整个院坝彻底沸腾!
“我的天!这张婶家的红烧肉,怎么比国宴还香?”一个干部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
“还有这鱼!入口即化,连骨头都是酥的!”
“这青菜这青菜怎么还有一股甜味儿?”
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些菜肴,看似是寻常的农家土菜,可入口的瞬间,那股被仙露和灵雨滋养过的、最原始的鲜香,却像一场风暴,瞬间席卷了他们的味蕾。
那是一种足以击溃所有理智的、极致的美味。
李冰寒端坐在主桌,眉头紧锁。
她看着周围那些狼吞虎咽的人,看着那些油腻的碗筷,那份属于上流社会的洁癖与优越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甚至没有动筷子。
陈若晴将一块清炒的蔬菜夹到她碗里,压低声音:“妈,你尝尝。”
李冰寒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可看着女儿那带着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勉强夹起了一根。
她送入口中,甚至没准备咀嚼。
可就在蔬菜触碰到舌尖的刹那,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甜,轰然炸开!
那不是调味品的味道,是食材本身最纯粹的、带着草木灵气的味道。
那股味道,霸道地冲刷着她那早已被各种山珍海味养刁了的味蕾。
李冰寒的动作,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碗里那盘最普通的青菜,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所有的轻蔑与抗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深入骨髓的震惊。
她又夹了一筷子。
这一次,她吃得很快,那份属于贵妇的优雅荡然无存。
这怎么可能?
这种乡野粗食,竟比她吃过的任何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顶级料理,还要美味百倍!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端着一碗酒,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刘云天面前。
是王大娘。
“云天呐,”她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大娘敬你一碗。”
全场的喧嚣,瞬间安静下来。
“要不是你,”王大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们村那些娃,现在还在那破庙里念书,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要不是你,我那得了重病的孙子,怕是早就”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将那碗酒一饮而尽,像是在吞咽着所有的苦难与感激。
整个院坝,落针可闻。
李冰寒握着酒杯的手,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对刘云天的评价山炮,泥腿子,穷鬼。
她想起了自己对女儿的质问这种人,能给你什么幸福?
可现在,这个被她鄙夷的男人,却成了全村人的英雄,成了这些朴实村民眼中,足以改变命运的神。
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与自尊,在这一刻,被那碗浊酒,那几句带着泪的感谢,击得粉碎。
她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