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别墅里,弥漫着麻辣鱼粉和煎蛋混杂的温热香气。一楼厨房的喧嚣早已平息,碗碟归位,只剩三楼这间挑高开阔、铺着厚绒地毯的娱乐活动大房间里,清脆的麻将碰撞声、纸牌甩落的噼啪声,以及偶尔爆发的娇笑或懊恼的轻呼,交织成一片慵懒又热闹的背景音。
阳光被厚重的雨帘过滤,从几面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变成一片氤氲的、灰蒙蒙的光,无力地照亮室内。水晶吊灯没有开,角落几盏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聚在房间中央那张巨大麻将桌旁,以及旁边两张牌桌、一张象棋小几旁的窈窕身影,勾勒得影影绰绰,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柔美。
吕蕙、朱九珍、上官玉倩、赵嫒、乐倩倩……她们穿着颜色款式各异的舒适居家服或丝质睡袍,头发随意挽起或披散,脸上带着晨起未久的微红和专注游戏的神采。麻将桌上,吕蕙刚打出一张牌,被对家的赵嫒碰了,正佯怒地嗔怪;斗地主那边,乐倩倩似乎抓了一手好牌,眉眼弯弯,憋着笑;下象棋的两位则安静些,只有棋子轻轻落在木质棋盘上的笃笃声。
郝大也在这里待了一会儿,观了两局棋,被朱九珍拉着打了两圈麻将,手气平平。喧闹声、香气、女人们鲜活的气息包裹着他,这本该是让人沉溺的温柔乡,可不知怎的,他看着那些巧笑倩兮的面孔,听着她们或娇或嗔的言语,心里那点清晨醒来时就有的、空落落的琢磨,又悄悄泛了上来,像水底顽固的气泡。
他借口去拿点喝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温暖的喧嚣中心,踱步到了房间靠窗的一角。这里摆着一组宽大的单人沙发和一个小圆几,算是闹中取静的一个小憩处。他在沙发上坐下,侧头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不疾不徐,天地间一片密密的灰白纱幕。远处小区里精心修剪的绿化带只剩一片朦胧的绿意,更远的城市轮廓完全隐没在雨雾之后。世界被收缩到这栋别墅,这个房间,以及窗外这一方被雨水不停洗刷的玻璃。
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沙发扶手上敲了敲,郝大收回目光。沙发旁边散落着几本杂志,封面是光鲜亮丽的模特和耸动的标题。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两页,都是些奢侈品推介、成功人士访谈、海外旅游指南。图片极尽奢华,文字充满诱惑,勾勒出一个与他此刻身处的、隔着雨幕的“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他曾经在无数个为房租发愁、为下顿饭精打细算的夜晚,用力地幻想过。豪车、别墅、私人飞机、一掷千金的派对、随心所欲的旅程……那些“有钱人的快乐”,曾经像远天的星辰,耀眼,冰凉,遥不可及。
他合上杂志,丢回圆几上,发出一声轻响。嘴角扯动了一下,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现在呢?他坐在这栋算得上舒适的别墅里,身边围绕着环肥燕瘦的美人,早餐吃得饱足,似乎触摸到了那种“快乐”的边缘。可为什么,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反而更清晰了?就像隔着这巨大的落地窗看雨,景色是模糊的,雨声也是闷闷的,并不真切。
麻将桌那边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乐倩倩赢了牌,正笑着讨要“彩头”。郝大朝那边瞥了一眼,女人们笑闹成一团,连下棋的都抬头望过去,脸上带着笑意。那画面很美,很生动,充满世俗的、暖烘烘的烟火气。
可郝大却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不是身体上的,是某种更深的地方。她们的快乐很直接,赢牌,美食,嬉闹,被关注,被宠爱。这些快乐真实而具体,像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触手可温。但他的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出去,飘到那些更抽象、更纠缠的问题里去。比如,快乐之后呢?这些围绕着“他”产生的快乐,根基是什么?是这栋暂时栖身的房子,是他目前似乎能提供的一点庇护或情绪价值,还是别的、更不可靠的东西?
他又想起昨晚,或者更早一些时候,和她们每个人独处时的片段。吕蕙的娇媚顺从,朱九珍的刁蛮与依赖,上官玉倩的酥麻情话,赵嫒的温存贴近,乐倩倩的欢快灵动……她们展现着不同的面貌,不同的“好”。可这“好”背后呢?人性是如此复杂的一块布料,光鲜亮丽的正面之下,经纬交织的,是欲望、算计、恐惧、自私,还是别的什么?他看到的,是全部吗?
这个念头让他微微蹙起了眉。他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在分析,在剥离,试图看清每一份亲近和笑容底下,更本质的驱动。这不是不信任,至少不全是。更像是一种……习惯?或者说,是过去那些挣扎求生、看尽冷暖的日子里,被生存逼出来的本能?总要看得更清一点,想得更远一点,才能不被表面的浪头打翻。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雨势似乎均匀得没有尽头。他想,那些真正厉害的角色,大概就像这持续不断的雨,或者像经历过无数航程的老水手。四十不惑,或许不是知道了所有答案,而是明白了问题的复杂,懂得了人心的曲折,于是能稳得住舵,看得清暗流,不会被一时一地的风浪或晴空所迷惑。他们的判断基于更厚的经验沉淀,行动也更笃定,因为见识过太多可能性,反而知道什么是最可能的路,什么是最该抓住的东西。
自己呢?离“不惑”还有距离,但生活的鞭子抽打得急,似乎也逼着他过早地去触摸一些沉重的东西。比如,好与坏的模糊边界。
他记得有一次在街头,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温和地给乞讨的老人放下一些零钱,转身走开时,却对着手机低声咒骂生意伙伴,言辞狠厉,不留余地。那一刻,郝大有点恍惚。哪个是真实的他?或许都是。善举出于怜悯或习惯性的体面,恶言源于利益受损的愤怒。人性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利益天平前,会自如地切换面孔。
他又想到自己。为了生存,他做过不少游走边缘的事,说过许多言不由衷的话,面对不同的人,拿出不同的态度。在有些人眼里,自己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可若真有机会爬到高处,那些曾与自己一样在灰色地带挣扎、甚至更“坏”些的人,他们的手段、他们的狠劲、他们那套在规则夹缝中生存的智慧,会不会反而成为可用的力量?驾驭他们,如同驾驭烈马,需要更高的骑术和胆魄,但若能驾驭,或许跑得更快。
这想法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寒意,但紧接着又是一股奇异的、略带腥气的兴奋。不是对“恶”的向往,而是对“复杂”和“力量”的一种认知。绝对的好与坏,或许只是孩童的童话,或者懒于思考者贴上的简单标签。成年人的世界,更多是深浅不一的灰,是盘根错节的利益藤蔓。能看清这些藤蔓的走向,甚至能小心牵引它们为己所用,而不被缠住或反噬,那需要的是另一种眼力和本事。
麻将桌那边,朱九珍似乎输了一局,正不依不饶地撒娇,引得旁人一阵笑。郝大看着她们,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深远。这些环绕身边的美人,又何尝不是一个个复杂的世界?她们因各种缘由聚在这里,各自有着不同的过去、期许和小心思。她们的“好”,她们的温柔,是真实的,但也必定不是全部。或许,真正强大的,不是能享受多少这样的“好”,而是能洞察并容纳这“好”背后全部的复杂人性。就像……一位高明的弈者,不仅欣赏棋子的光泽,更清楚每颗棋子的位置、价值和可能的轨迹。
“郝哥,一个人躲这里发呆呀?”乐倩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水,笑盈盈地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洗发水清香和体温的气息靠近。“看什么呢?雨有什么好看的,过来打牌嘛,三缺一哦!”
她凑得很近,明媚的脸庞在近处看更是毫无瑕疵,眼睛亮晶晶的,带着邀请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这是她的“好”,活泼、亲切,像只讨人喜欢的小猫。
郝大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没有立刻喝。“没什么,有点走神。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你是不是又想那些……嗯,奇奇怪怪的东西啦?”乐倩倩歪着头看他,语气带着熟稔的亲昵,“老公,你有时候就是想太多。开心的时候就开心嘛!”她说着,很自然地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微微蹙着的眉间,似乎想把它抚平。
她的触碰温暖而柔软。郝大任由她的手指停留了一瞬,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没想什么奇怪的。就是在想……人性真是有意思。”
“人性?”乐倩倩眨眨眼,似乎对这个词有点陌生,又觉得从郝大嘴里说出来很有趣,“人性怎么啦?噢——你是不是又在琢磨,我们是真好,还是假好呀?”她半开玩笑地说,眼里却闪过一丝极快、极细微的探究。
郝大笑了起来,这次笑容真切了些,带着点玩味。“你觉得呢?”
“我当然是真的呀!”乐倩倩立刻表忠心,顺势靠在他肩膀上,“老公这么好,又厉害,又……会疼人,谁不喜欢嘛。”她的声音甜腻起来,带着刻意的酥麻尾音,身体也软软地贴着他。
郝大搂住她,手掌感受着丝质睡袍下温软的腰肢。真的?假的?或许此刻的亲近和依赖是真的,但背后的动机呢?是安全感的需要,情感的寄托,还是对某种生活状态的留恋?或许兼而有之。人性本就是多面的混合物,非要析离出绝对的“真”与“假”,就像非要在这连绵的雨幕中分清每一颗雨滴属于哪片云一样徒劳。
重要的是,此刻她在怀中,带来温暖和慰藉。而他能看到这份温暖之下更复杂的涌动,却不因此否定温暖本身,也不完全沉溺于表象。这或许就是一种……初步的“洞察”?
“就你嘴甜。”郝大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宠溺,眼神却平静。“去玩吧,我再坐会儿。待会儿雨小点,我们或许可以计划点别的。”
“好吧好吧,大思想家!”乐倩倩娇笑着站起来,临走前又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那你快点哦,等你来帮我赢回来!”她脚步轻盈地跑回牌桌那边,立刻融入那片笑语之中。
郝大看着她的背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沉闷的、无处不在的嗡嗡声,能分辨出雨滴敲打在不同物体上的细微差别了。天色依然阴沉,但远处天际的灰白似乎透出了一点点极淡的亮色。
他靠在沙发里,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焦点不再凝聚于雨幕。脑海中的思绪,那些关于贫富差距的感叹、关于年龄与智慧的关联、关于ai搜索的技巧、关于登山机器人的构思、关于好与坏的辩证、关于利益驱动的本质……所有这些碎片化的琢磨,此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串了起来。
所有这些看似发散的想法,底层似乎都指向同一个东西:对规律的理解,对本质的把握,对复杂性的认知和驾驭能力。财富的差距,本质是资源和机会分配规律的外显;年龄带来的“厉害”,是对人生和人世规律积累洞察的结果;使用工具(包括ai)的效率,取决于对工具特性及信息筛选规律的掌握;发明创造,源于对需求和技术可能性的规律性洞见;而对人性中善恶交织、利益驱动的认知,更是直面了人类社会最底层、最顽固的一些规律。
那些真正的强者,或许就是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抵这些规律核心的人。他们不一定道德完美,甚至可能利用这些规律去做残酷的事情,但他们拥有一种基于深刻认知的、近乎直觉的力量感。相比之下,仅仅拥有财富、享受奢靡快乐,更像是漂浮在规律河流表面的泡沫,华丽却易碎,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散。
自己呢?郝大问自己。离那样的“强者”还很远。他还在生存的泥泞中跋涉,还在为基本的安全感和立足点挣扎。但他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看”的意识。开始不满足于表象的悲欢,开始试图去触碰驱动这一切的、冰冷或滚烫的规律。比如,开始思考身边这些美好关系的“根基”与“可能”,而不仅仅是沉浸其中。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还只是胡思乱想?他不知道。但这种思考本身,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略带疏离的平静。仿佛站在岸边,看河中漩涡翻卷,虽未下水,却已开始估算水流的速度和方向。
麻将桌那边传来吕蕙清亮的声音,好像在指挥出牌。郝大望过去,看到她侧脸认真的神情,脖颈优美的线条。他又想起她昨夜或今晨的娇媚模样。美好是真实的。欲望是真实的。依赖是真实的。计算呢?或许也是真实的。所有这些真实叠加在一起,构成了此刻他身处的这个微小世界。
能看清这些叠加的纹路,而不被单一的色彩迷惑,或许就是他目前所能做的、最实际的“修炼”。至于未来,能否如模糊设想的那样,有机会去驾驭更复杂的局面、更“不好”的力量,那需要更多的资本、机缘和智慧。但至少,思维的触角,已经试探着伸向了那个方向。
雨,似乎真的要停了。不再是绵密的纱幕,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珠帘,偶尔有几缕微弱的、带着水汽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郝大深吸了一口这湿润的空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娱乐室里,战局正酣,女人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走到窗前,将手掌贴上冰凉的玻璃。外面的世界依旧模糊,但轮廓正在一点点清晰起来。雨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隐约传来的、楼下庭院里积蓄的雨水从排水孔流走的汩汩声,以及更远处,城市慢慢苏醒的、低沉的喧嚣。
新的一天,在雨水的间隙里,即将真正开始。而他,带着这一早晨纷乱却又隐隐指向某个方向的思绪,也要重新投入那具体而微的生活了。或许,下一次与“规律”的碰撞,就藏在即将到来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里。
他转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温和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朝着那片温暖的喧嚣走去。
“战况如何?谁输得最多,晚上可要负责洗碗啊。”他扬声说道,声音轻松,仿佛刚才那一段漫长的神游从未发生。
女人们纷纷抬头看他,笑骂声、娇嗔声再次响起,将他包裹进去。郝大笑着,目光扫过她们每一张生动的脸,心底却一片澄明,如同被这场渐渐停歇的雨,洗刷过一般。
郝大走进那片笑语喧哗的房间,随手拖过一把空椅子,在乐倩倩身后坐下。牌桌上,乐倩倩、朱九珍和吕蕙正在斗地主,赵嫒和上官玉倩在一旁观战。
“郝哥来啦?快帮我看看,这牌怎么打嘛!”乐倩倩立刻把身子往后一靠,几乎半倚进郝大怀里,将手里的牌递到他眼前。那是一手散牌,最大的不过一个k,却有三张小小的单牌,还有一对4,一副想憋着春天却明显底气不足的样子。
朱九珍嗤笑一声:“倩倩,打牌还带场外求助的呀?郝大可不许帮她看牌!”
郝大笑笑,没接乐倩倩的牌,只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自己打,输了算我的。”
“你说的哦!”乐倩倩眼睛一亮,坐直身子,立刻甩出一张最小的单牌3。
吕蕙不动声色地接上一张5,朱九珍则干脆地过牌。牌局继续,乐倩倩显然没什么章法,只凭感觉出牌,很快就被朱九珍抓住破绽,一个炸弹加顺子,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局。
“哎哟!”乐倩倩懊恼地叫了一声,转身就捶了郝大一下,“都怪你!不帮我!”
郝大顺势抓住她的手,笑道:“愿赌服输,晚上我替你洗碗。”
“这还差不多。”乐倩倩哼了一声,但眼里都是笑意。
朱九珍一边洗牌,一边抬眼瞥了郝大一下:“哟,咱们郝哥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一个人躲窗边想通什么人生大道理了?”
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娇蛮,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郝大迎上她的目光,心里微微一动。朱九珍看似直率任性,心思却并不简单。她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虽然大多数时候用撒娇耍赖的方式表现出来。
“能想通什么?不就是看着你们,觉得还是打牌比较快乐。”郝大说得漫不经心,接过赵嫒递来的一杯新茶,抿了一口。茶水微烫,带着清香,正好驱散了一点窗边带来的湿凉气。
“虚伪。”朱九珍撇撇嘴,手下洗牌的动作却不停,纸牌在她指间翻飞,发出悦耳的刷刷声。“刚才看你那样子,跟要羽化登仙似的,肯定没想好事。”
郝大笑而不语,视线转向麻将桌那边。麻将桌是自动洗牌的,嗡嗡作响。吕蕙和赵嫒正在低声交流刚才的牌局,上官玉倩则摆弄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这边。
这看似和谐热闹的景象下,流淌着一种微妙的张力。每个人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随性,但郝大能感觉到,她们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牵系在他身上。他的离开和回归,他短暂的沉默,甚至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她们以各自的方式解读。
这就是他现在身处的“局”。一个由情感、欲望、现实考量、暂时庇护关系共同编织的、脆弱而又切实存在的温柔网络。他既是这个网络的中心,某种意义上也是被这张网包裹、甚至束缚的对象。
“再来再来!”乐倩倩已经重新抓好了牌,催促道。
郝大没有下场,只是继续坐在乐倩倩身后观战。他的目光掠过女人们握着牌的手指——有的纤细白皙,涂着精致的蔻丹;有的圆润可爱,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也有的指节分明,透着一股利落劲儿。这些手,能做出温柔抚慰的动作,也能打出或凌厉或狡黠的牌路。
牌局本身也是一个小小的博弈场。乐倩倩打得随意,重在参与和气氛;朱九珍攻势凌厉,喜欢掌控局面;吕蕙则沉稳许多,算牌谨慎,常常后发制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策略,在这方寸牌桌上显露无疑。
郝大看着看着,思绪又有些飘远。这牌局,何尝不是人性某个侧面的缩影?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牌面(条件、资源),采取不同的策略(行为方式),目标都是赢得游戏(获取利益或满足感)。有合作,有竞争,有虚张声势,也有隐忍待发。规则是明确的,但如何在规则内最大化自己的胜算,则需要经验和判断。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还在底层挣扎时,看过的一场街头棋局。摆摊的老人棋艺高超,但总会巧妙地“输”给某些看起来像是有钱主顾的对手,赢取一点彩头,又不会让对方觉得被刻意相让而失了面子。那时他只觉老人狡黠,现在想来,那何尝不是一种对人性(虚荣心、好胜心)和规则(街头博弈的潜规则)的精准把握与利用?
“郝哥!郝哥!”乐倩倩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你看我这牌,是不是该出对子了?”
郝大定睛一看,乐倩倩手里捏着一对q,表情纠结。朱九珍刚刚出了一对10,吕蕙过牌。
“出吧。”郝大说。
乐倩倩丢出对q,朱九珍果然没有更大的对子,皱皱眉过了。吕蕙沉吟了一下,也选择过牌。乐倩倩立刻欢呼一声,顺势又打出一个小顺子。
这一局,乐倩倩竟然侥幸赢了。
“哈哈!郝哥你是我的福星!”乐倩倩兴奋地转身抱住郝大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郝大任由她抱着,笑了笑。他只是基于对朱九珍和吕蕙牌风的粗略判断,给了个建议。赢,更多是运气。但乐倩倩将功劳归于他,这本身就是一种关系的巩固和情感的投资。简单,直接,有效。
窗外,雨彻底停了。灰白的云层裂开缝隙,几缕真正的、带着暖意的阳光投射进来,在地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室内因为人多,原本有些氤氲的空气,此刻被光线一照,浮尘微漾,竟有种慵懒的安宁感。
麻将桌那边传来推倒牌山的哗啦声,伴随着赵嫒轻轻的笑叹:“又放炮了……今天手气真背。”
上官玉倩放下手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美好的曲线在丝质睡袍下显露无疑。她款款走过来,很自然地挨着郝大另一侧坐下,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雨停了哦。我们下午做什么呀?闷在屋里一天了。”
她的靠近带来另一种香气,更馥郁,更成熟。郝大感觉到乐倩倩抱着自己胳膊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点,但脸上笑容不变。
“是啊,雨停了,空气挺好。”郝大应道,目光扫过众女,“想出去走走吗?附近好像有个湿地公园,雨后应该不错。”
“好啊好啊!”乐倩倩第一个响应,“总待屋里也闷。”
“我得换身衣服。”朱九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
吕蕙和赵嫒也点头表示同意。
意见很快统一。女人们嬉笑着起身,各自回房更换外出的衣物。娱乐室里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尚未收拾的牌具,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脂粉香和一点零食的气味。
郝大独自留在原地,走到窗前,彻底推开了一扇窗。雨后清冽湿润的空气猛地涌入,冲淡了室内的暖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为之一清。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逐渐散去的雾气中清晰起来,高楼反射着湿漉漉的天光。近处,别墅区绿化带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偶尔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世界从雨幕的包裹中挣脱出来,恢复了清晰的线条和色彩,也恢复了它固有的、庞大的运转声息——隐约的车流声,远处工地的闷响,不知哪里传来的狗吠。
刚才在牌桌旁观战时的那些思绪,此刻在这清新空气的涤荡下,似乎沉淀了下来。洞察人性,把握规律,驾驭复杂……这些想法不再仅仅是飘忽的哲思,而隐隐有了一丝沉甸甸的重量。因为他意识到,他其实一直就在这个“局”中实践着,只是以往更多是本能和生存压力的驱动,而今天早晨,他开始有意识地去“看”这个局,看局中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
这不是简单的算计或冷酷的分析,而是一种试图理解“何以至此”、“将欲何往”的努力。理解她们为何在此,理解自己为何在此,理解维系此刻这种脆弱平衡的,除了表面的温情欢愉,还有哪些更深层的东西——安全感的需要,情感的投射,现实的依附,甚至是对未来某种不确定性的共同避风港期待?
女人们陆续回来了,换了轻便的春装,薄外套,裙子或长裤,脸上也略施粉黛,比刚才居家时多了几分外出时的明丽。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穿哪双鞋,要不要带伞,带什么零食。
郝大看着她们,忽然开口:“等等。”
众女停下交谈,看向他。
“把这里简单收拾一下再走吧。”郝大指了指凌乱的牌桌和散落着零食包装的茶几,“晚上回来看着也舒服。”
他的语气平淡,不是命令,更像是一个随口的提议。但话里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属于“主人”或“主导者”的意味。
几个女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
吕蕙最先反应过来,微笑着点头:“也是,乱糟糟的确实不好。”她开始动手将麻将牌推进自动洗牌机。
赵嫒也默契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杯碟和果壳。
乐倩倩眨眨眼,吐了吐舌头:“好吧好吧,听老公的。”也加入了收拾的行列。
朱九珍撇撇嘴,但也没说什么,顺手把几把歪倒的椅子扶正。
上官玉倩则走到窗边,将郝大推开的那扇窗关小了些,只留一条缝隙通风。“刚下过雨,风还有点凉呢。”她柔声说,眼波流转,看了郝大一眼。
很快,房间恢复了整洁。这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郝大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心中那股澄明之感愈发清晰。一个简单的提议,一次微小的秩序要求,无形中就在测试和确认着这个临时小群体中某种隐形的规则和层级。而她们的反应——从顺从到配合——也在无声地回应和巩固着这种结构。
这不是操控,至少不完全是。更像是一种基于彼此心照不宣的认知的互动。他提供某种程度的主心骨和方向(哪怕是细微如收拾房间),她们则回报以遵从和维持这个小小共同体的意愿。各取所需,各安其位。
“走吧。”郝大说,率先转身向楼下走去。
女人们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轻快而杂乱。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们身上跳跃。郝大走在最前面,背对着她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像这雨后的天空,虽然仍有云翳,但已透出光亮,并且,边界正在变得清晰。
湿地公园不远,步行即可到达。雨后的小径有些泥泞,空气却清新得醉人,混合着泥土、青草和水汽的味道。女人们很快就被景色吸引,三三两两地走在前面,拍照,说笑,惊起草丛里躲雨的水鸟。
郝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掠过挂着水珠的芦苇丛,掠过女人们鲜艳的衣衫和雀跃的身影。
他在观察,也在感受。感受这雨后的宁静与生机,感受身边这份由复杂人性编织出来的、短暂而真实的“美好”。同时,那个关于“规律”、关于“洞察”、关于“驾驭”的念头,像一颗沉入水底的种子,悄然生根。它不再仅仅是一种飘渺的向往,而开始与他脚下泥泞却坚实的小径,与前方那些欢笑嬉闹又各自怀揣心思的身影,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路还长。但至少,他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一种新的“看法”。不仅用来看远方的迷雾,也用来看清脚下每一步的虚实。这就够了,对于这个雨过天晴的下午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