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砚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沉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深处。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虚无,和濒临破碎的痛楚残留。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青翠光点,如同漫长极夜后,第一颗挣扎着亮起的星辰,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顽强地闪铄起来。
这点星火,成了他意识重新凝聚的锚点。
起初,它只是无意识地明灭,遵循着功法最基础的韵律,在本能地修复着破碎的肉身。
渐渐地,在这片由意识构成的黑暗里,那点星火开始发生了变化。
它象是一盏灯,一盏照亮心海的灯。
石砚因濒死,剥离了所有感官意识,前所未有地专注和内敛。所有的感知力都已被压缩,投向了内部。
他开始“看”到。
用一种本质的“视觉”,他“看”到自己体内,一副惨烈的景象:
经脉寸寸断裂,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碾碎的琉璃;
丹田气海枯竭,那枚原本熠熠生辉的太极金丹,此时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碎。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一切。
在这片废墟之上,那缕青翠的生机气流,如同坚韧的藤蔓,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极其缓慢地蜿蜒前行。
所过之处,洒下点点充满生命气息的光屑,那些焦黑的经脉碎片,竟贪婪地吸收着这点滴生机,泛起微不可察的润泽。
洪缨那清越而坚定的诵读声,仿佛从遥远的云端传来。
每一个音节,都象是指引的路标,引导着那缕生机气流的方向。
那涓滴般导入的真元,成了推动这缕气流前行的动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在他沉寂的意识中升起。
“神识”在这生死边缘的淬炼下,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被磨砺得更加精纯,更加敏锐。
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去除了杂质,变得凝实而强大。
他开始尝试着,去“触碰”那缕自行运转的生机。
第一次尝试,那缕生机气流微微波动了一下,险些偏离路线。
第二次,他更加小心,将自己的意念,融入洪缨的诵读声指引的节奏中。
第三次……
渐渐地,他找到了那种玄妙的感觉。
他的意识,从一个被动的观察者,转变成了一个细微的“引导者”。
他甚至比洪缨的诵读,提前了那么一丝,引导那缕生机气流,下一步该如何流转,哪个地方的经脉更需要滋养。
修复的速度,也陡然加快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在这种极致的内观状态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看”到了两股,一直守护着他的力量。
在心脉最内核处,一团赤色辉光,如同永不熄灭的炉火,牢牢护住了最后的生机火种。
正是赤龙血玺,在那天地伟力的毁灭冲击下,强行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丹田深处,那枚布满裂痕的太极金丹之下,沉淀着一缕金色辉光,稳如定海神针。
那是暗金虎符所处之地,连那些狂暴的雷霆毁灭气息,都被涤荡净化,呈现出一种绝对的“秩序”。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那缕生机气流,再次完成一个微小的周天循环时。
一股微弱却全新的力量感,从那被稍稍修复的经脉中,反馈而出。
这股力量,驱使着他将一丝凝聚的神识,尝试着流向肢体末梢。
一直死死盯着石砚的王招、马猴等人,猛地看到,石砚那一直如同焦木般,毫无动静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斗着,动弹了一下。
这在所有人眼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动了!公子手指动了!”
马猴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所有围在一旁的人,瞬间骚动起来,一个个激动得难以自持,却又死死捂住嘴巴,生怕惊扰了什么。
洪缨诵读的声音猛地一停,他看着石砚那微微颤动后,复又归于平静的手指,眼框瞬间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诵读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更加有力。
希望,已不再是微弱的火苗。
它正在内部,凝聚成实实在在的力量。
石砚的意识,在那片黑暗的深处,清淅地感知到了洪缨的声音,以及外界兄弟们的激动。
他没有急于苏醒,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奇妙的内观之中。
他有一种预感,这段沉寂的时光,这场濒死的劫难,带给他的收获,或许远超想象。
他的神识正经历一场蜕变,其凝实与壮大远超以往,宛如脱胎换骨般获得了新生。
黑暗,如同厚重的潮水,开始缓慢退去。
首先回归的,是痛楚。
酸麻痛楚遍布每一寸肌肤,每一段骨骼,尤其是胸口和丹田,沉滞得如同压着块巨石。
紧接着,是干渴。
喉咙里,象是塞满了灼热的沙砾,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带来刀刮般的疼。
各种模糊的感觉碎片,逐渐开始拼凑。
身体下粗糙麻布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草药味,挥之不去的焦糊气,还有……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是谁在哭?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沉寂的意识中,荡开涟漪。
他尝试着,凝聚起神识,如同推开一扇沉重的门扉,艰难地撑开了眼皮。
光亮刺入。
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茅草顶棚,几缕天光从缝隙中漏下,映出几束飞舞的微尘。
视线边缘,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抽动,那压抑的啜泣声,正是由此而来。
是……洪缨?
他想开口,却发现,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这细微的动静,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洪缨耳边。
她浑身一震,猛地止住抽泣,肩膀发僵,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点点地回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对上石砚那双死寂散尽的眸子时,洪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刷着她疲惫的面容。
“公……公子?!”她猛地扑到担架边,声音颤斗得不成样子,害怕眼前只是幻觉,“您……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石砚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发现自己能做到的,仅是轻微地眨了眨眼。
这已足够!
洪缨象是被巨大的喜悦砸懵了,她定定地看着他,眼角泛红。
就在这时,苏萝端着一碗参汤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猛地扭头,朝着洞口方向,控制不住喜悦大喊,声音激动高亢:
“醒了,公子醒了!快,快来人啊,公子醒了!!”
这一声喊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山谷的沉寂。
脚步声、惊呼声、器物翻倒声杂乱地响起,由远及近,纷纷涌向这个小小的栖身之所。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王招,手中提着那把刚刚擦拭,来不及放下的雪亮长刀。
紧接着是马猴,他手里还拿着半块干粮,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山和赵虎,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上包扎伤口绷带处,不断渗出丝丝血迹。
当他们看到石砚,确实睁开了眼,张山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壁上,低下头,肩膀剧烈抖动。
王招直接咧开大嘴,想笑,却先发出了呜咽声。
更多的人挤在洞口,挤不进来就踮着脚向里张望,每一张脸上,都溢出狂喜和激动。
曙光谷中,低低的欢呼、压抑的啜泣、语无伦次的感谢……
种种声声音交织流淌,渐渐汇成一片温暖的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