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传送阵,下一刻,清新的山林空气涌入肺叶,带着阳光泥土的味道。
他来到那片熟悉的乱石岗上,正是当初坠崖之地。
石砚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瞬间锁死在穹隆山顶。
那最后一棵孤零零的信号树,已经挺直了它苍劲的枝干,如同一位沉默值守的哨兵。
它还在!这意味着,危机从未解除。
一年的地下潜修,外界似乎只是短暂一瞬,却又恍如隔世。
他的外貌气质已大为改变,长发垂肩,身形挺拔,破旧衣衫下,凸起的肌肉充满力量,双眸沉静而锐利。
没有时间感慨。
洪烈将军化身力士,推开他时的决绝眼神,张山赵虎的悲愤怒吼,马猴焦急的面容,以及那面倾复的黑旗……
一切记忆瞬间鲜活,灼烧着他的心脏。
“黑旗军兄弟们……我回来了……”他低声自语,身影瞬间而动。
化为一道无声的闪电,朝着隐藏在密林中的秘密基地,疾驰而去。
筑基后期的修为全力施展之下,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身影过处,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枝叶。
距离基地入口尚有百馀丈,石砚的心便猛地一紧。敏锐的视觉神识,同时捕捉到了异常。
入口处,那些精心布置的藤蔓伪装,已被利器粗暴地齐根斩断,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的岩石上,布满了清淅的劈砍痕迹,焦黑的法术轰击印迹,地面散落着破碎的机关木屑。
几片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已风化在泥土中难以察觉。
一片死寂笼罩着这里,连鸟兽虫鸣,都远离了这片局域。
石砚收敛气息,神识如伸展的触角,仔细地向洞内深处蔓延,感知着能量波动或生命迹象。
片刻后,他确认洞内并无埋伏,也无任何活物。这才深吸一口气,闪身踏入其中。
基地内部入口处,曾经用来议事的石桌,被刀剑劈成两半,倾倒在一旁;
墙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焦黑的火燎印记异常醒目;
角落里,堆放粮食物资的破碎箱笼,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只馀下空箱和满地的灰尘。
没有尸横遍地的惨状,没有凝固的血泊,这让他沉重的心情略微放松。
眼前的景象无疑表明,这里的战斗在所难免,黑旗军被迫撤离了。
石砚目光如炬,开始一寸一寸仔细搜查,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他在一处箱笼残骸旁蹲下,手指拂开地上的厚厚浮灰。
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他小心翼翼地将周围杂物清除。
几块碎银旁,一枚深深嵌入石缝中的三棱箭镞,箭杆早已腐朽,金属箭镞却保存了下来。
镞身冰冷,尾部有一个熟悉的刻痕。
“马”,是马猴的箭!
紧紧攥住这枚三棱箭镞,石砚眼前,浮现出那个瘦小灵活的身影。
这枚箭镞,是他们血战搏杀过的证据。
他闭上双眼,筑基后期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精度,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四周山林极速蔓延开去。
草木在细微摇曳,昆虫正窸窣爬行,远处潺潺溪流不绝于耳……
无数庞杂的信息流涌入,并被迅速筛选处理。
石砚潜至一片高坡密林之后,向下望去,眼前景象,让他目光骤然冰冷。
只见小山村前的空地上,约五十多名衣衫褴缕的山民,被驱赶在一起瑟瑟发抖。
几名官兵正挥舞刀棍,粗暴推搡抽打人群。
一名军官狞笑着踢翻一旁的草垛,掏出火折子随手点燃。“既然搜不出粮食,这破村子留着何用!”
火焰瞬间窜起,迅速蔓延至最近的茅草屋。
浓烟滚滚而上,妇孺的哭嚎声顿时撕心裂肺。一个老农跪地磕头:“军爷开恩啊,这是咱们最后的容身之所了啊。”
军官哈哈大笑,一脚将老农踹开:“要怪就怪黑旗军,谁让你们包藏叛军!”
另一名士兵抡起刀背,狠狠砸向试图救火的青年。
骨裂声清淅可闻,青年惨叫着倒地翻滚。
为首的军官拽着一个少女头发,使劲往外拖,少女的父亲扑上来阻拦,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搜不到粮食,女人和钱财也得交出来!”军官嘶吼着,一把扯下少女的耳坠,在她脸上留下血痕。
石砚的目光骤然冰冷。
这些官兵的制式皮甲,正是当初追杀他的镇北军残部。
而他们口中的“刘监军”,更是点燃了他积压的仇恨。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悬崖边的绝望,洪将军的悲壮,黑旗军的困境,与眼前这群兵痞的暴行,层层重叠在一起。
没有任何尤豫,石砚从藏身之处走出,步伐沉稳地迈向那片混乱。
只见来人衣着陈旧,长发零散,看似象个落魄的山野流民,那双眼睛,冰冷得吓人。
“哪来的叫花子?滚开!军爷办差,想找死吗?”军官厉声呵斥。
语气极不耐烦,腰刀抽出一半,闪过一抹冷光。
石砚恍若耳聋,脚步不停。
军官被他无视的态度激怒了,彻底拔出长刀,指向石砚:“兄弟们,给我把这不知死活的聋子……”
话音未落!
石砚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一张灵光微闪的火球符。
他心念一动,体内冰火真元瞬间注入符中。
呼!
符录无火自燃,一颗橘红色火球漂浮而出,带着热浪直轰军官面门。
军官脸上的狞笑僵在脸上,被极致的惊骇取代,他来不及做出格挡或闪避动作。
轰!
火球结结实实,砰地一声砸在他身上,猛然爆开。
炽热的火焰与冲击波,瞬间将军官和几个士兵吞没。
几具冒着黑烟的残躯被炸飞,重重摔在地上,转眼间化为灰烬。
刹那间,整个村子陷入死寂。
所有剩馀的官兵瞪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一个个僵在了原地。
山民们目光呆愣,忘了哭泣,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青年,抬手间召来天火,那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啊。
石砚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停顿。
轻身符的效果,让他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指尖连弹,一张张符录,如同无常索命绳索,飞向那些吓傻的官兵。
嗤嗤嗤!
数道冰锥凭空凝结,疾驰中洞穿了士兵的胸膛,将他们举刀上冲的身影,瞬间冰封成雕像。
那几名官兵眼见势头不妙,转身欲逃。
脚步尚未抬起,埋于地面的地刺符幽光一闪。
噗嗤!噗嗤!“啊——”
尖锐的石笋自下而上猛然刺出,轻而易举地洞穿靴底、贯入腿骨。
几人顿时瘫倒在地,来回翻滚中,发出撕心裂肺的非人类哀嚎。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过是呼吸之间,原本嚣张跋扈的几十名官兵,已全军复没,变成了一地焦黑的尸体。
石砚站在一片狼借和尸体中央,衣衫未染尘埃。
他转过头,看向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山民,目光中的杀意渐渐收敛,露出一丝柔和。
空地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火焰灼烧后的焦糊气。
幸存的村民们挤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斗。他们眼里充满了敬畏,还有一丝茫然。
这个突然出现、手段如同仙魔般的青年,是敌是友?
石砚深吸一口气,将周身凌厉的气息尽数收敛。
目光扫过惊恐的村民,最终看向躲在父亲身后的少女,以及挣扎着坐在地上的老人。
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开口道:“各位乡亲父老,莫要惊慌。我并非歹人,与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兵,并非一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让村民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地上的老人挣扎着起身行礼,被石砚抬手制止。
老人声音沙哑,带着感激和后怕:“多……多谢仙长相救!若非仙长,小老儿这村子,今日怕是……怕是……”
“老丈不必多礼。”石砚走上前,虚扶了一下,“我向您打听件事。您可知,原先活跃在这山中的黑旗军,如今去往何方?”
听到“黑旗军”三字,老人和周围几个年长村民,脸色突变,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更深的忧虑。
老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仙长……您认得黑旗军的好汉?”
“旧识。”石砚点头,语气肯定,“我听闻他们数月前遭了难,正在寻他们。”
老人仔细看着石砚的脸,似乎想分辨出善恶。
或许是石砚击杀官军的举动,或许是他眼中的关切,老人稍稍放下了戒心。
“仙长,您来晚了,也来巧了。”老人声音更低了。
“约莫半年前,朝廷派来了大军,领头的好象是个姓车的副帅,凶得很!还有好些个会邪法的‘上师’跟着。”
石砚眼神一凝:“车凡副帅?”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对,好象就是这名儿。”老人继续道,“他们发了疯一样搜山,说是一个不留。”
“洪烈将军……唉,听说洪将军当时,受了极重的伤,是张山、赵虎那几位年轻将军,带着剩下的好汉们,拼了命才杀出一条血路,把他救走了。”
石砚的心猛地一紧:“他们去了哪里?可知洪将军现在如何?”
老人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具体的小老儿也不清楚。只隐约听深山采药人提过一嘴,说可能是往‘雾瘴迷骸渊’那边去了。”
“那地方……据说,邪性得很啊!”
“雾瘴迷骸渊?”石砚追问。
“恩,在更深的山里,听说终年毒瘴弥漫,猛兽毒虫遍地,还有吃人的野人,从来没人敢进去。”
“车凡的大军好象也追到了谷外,不知为啥,一直没敢进去,只是把谷口给围了。”
老人脸上露出担忧,“黑旗军的好汉们,要是真躲进去了,怕是……也难啊。”
消息依旧模糊,“雾瘴迷骸渊”三个字,无疑是一个极为关键的线索。
洪将军可能还活着,处境极度危险。
车凡十万大军围困,谷内毒瘴险境,洪将军重伤未愈……情况万分危急!
石砚不再尤豫,从怀中取出离开地下石室时,找到仅剩的一些金银,塞到老人手中:
“老丈,这些钱你们拿去,暂且避一避风头,今日之事,切勿对外人提起。”
老人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银,手足无措:“仙长,这……这使不得!您救了我们的命,我们……”
“收下吧。”石砚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雾瘴迷骸渊,大致在哪个方向?”
老人感激涕零,连忙指了一个方向:“往东南走,翻过三座山,看到一片终年绕着五彩瘴气的死寂山林,下边就是雾瘴迷骸渊。”
“好,老丈,你们快收拾东西,立刻进山躲避!”
根据老人所指方向,确定了雾瘴迷骸渊的大致方位。
“仙长,您千万小心!车凡大营兵多将广,还有那些会邪法的‘上师’……”老人急切叮嘱。
“我明白。”石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身形一闪,已消失在密林之中,直扑那险恶的雾瘴迷骸渊。
身后,隐约传来又一波官军的呼喝声,他们即将抵达村口,更添几分紧迫。
车凡大营、修士“上师”、重围中的黑旗军、诡异的雾瘴迷骸渊……
前路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要闯上一闯。
速度,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