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报名处后,楚白心道先去二叔家看看,刚好将银子还上,于是转身走进了喧闹的东市。
他在几家点心铺子和布庄前驻足挑选,最后花了一百多文钱,买了两盒包装精美的桂花糕。
虽然二婶为人刻薄,但既然是要去借住,礼数上便不能让人挑出毛病。
更何况,这四两银子的情分,虽说是二叔背着二婶借的,但到底是用了人家的钱,这份人情得认。
提着礼物,楚白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城西一处还算体面的宅院前。
朱红的大门有些斑驳,门口的石阶被洒扫得很干净。
这里便是二叔家,二叔做些布匹生意,家境在安平县算得上殷实。
楚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
看着这扇曾经觉得高不可攀、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的大门,他心中已无波澜。
轻轻叩响门环,声音清脆。
“谁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
门内传来一个尖利且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女声。紧接着是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侧门打开,露出一张略显富态的脸庞。
正是二婶刘氏。
她穿着一身颜色有些俗艳的绸缎衣服,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嘴角沾着点瓜子皮屑。
见到门口站着的是楚白,刘氏先是一愣,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脸上那原本就不多的不耐烦瞬间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哟,这不是咱们家的大忙人楚白吗?”
刘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着眼上下打量着楚白,语气阴阳怪气,“怎么?今儿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又是家里揭不开锅,来找你二叔借钱的?还是说书读不下去了,想来城里讨口饭吃?”
在她眼里,这些个穷亲戚就没有别的事会登门。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恶意,楚白神色平静,并未被激怒。
他微微拱手,语气不卑不亢:“二婶误会了。侄儿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借钱,而是来还债的。”
“还债?”
刘氏嗑瓜子的动作一顿,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拿什么还?该不会是拿些什么野菜土鸡来抵债吧?我告诉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我家可不收!”
楚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深蓝色布包,双手递到刘氏面前。
“这是当初二叔借给家里的四两银子,以及这半年的利息,共计五百文。多谢二叔二婶当年的援手,解了我家燃眉之急。”
听到银子二字,刘氏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一把抓过那个布包,动作快得象是在抢。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她脸上的怀疑消散了不少。
“当着面点清楚,免得以后扯皮。”
刘氏也不避讳,直接当着楚白的面解开布包。
白花花的碎银子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刘氏伸出手指,沾了点唾沫,一块一块地书着,甚至还拿起一块放在嘴边吹了吹,听那清脆的响声。
“一两,二两……四两半,还真不少。”
确认数目无误后,刘氏迅速将布包揣进怀里,仿佛生怕楚白反悔抢回去似的。
她再次看向楚白,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但也仅限于一点点。
“哼,算你们家还有点良心,没把这钱给赖了。”
刘氏撇了撇嘴,一边嗑瓜子一边数落道,“不过这钱本来就是我们家的,还回来是天经地义。也就是你二叔那个缺心眼的,才敢背着我把钱借给你们这种无底洞。”
她心里琢磨着,这钱指不定是楚老实两口子砸锅卖铁凑出来的,又或者是这小子去哪里做了苦力赚的血汗钱。
楚白没有理会她的数落,见钱已两清,便将手里提着的点心和布匹递了过去。
“这是侄儿的一点心意,给二叔二婶尝尝鲜。”
“行了,放那儿吧。”刘氏随意指了指门后的石台,看都没细看一眼,“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吧,家里忙着呢。”
“是有一事相求。”
楚白开口道,“明日便是道院选拔,一连三日。侄儿想在二叔家借住几晚,免得来回奔波误了时辰。”
“借住?”
刘氏闻言,刚缓和一点的脸色瞬间又拉了下来,比翻书还快。
她上下打量了楚白一眼,脸上的讥讽更浓了:“大郎啊,不是二婶不帮你。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哪有多馀的房间?那间客房早就堆满杂物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再说了,你那是要去考道院的,万一在我家住得不舒坦,没考上,回头赖在我们头上,我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让楚白进门。在她看来,让一个穷亲戚住进家里,既晦气又麻烦,还要管吃管喝,亏本买卖。
楚白眉头微皱:“二叔不在家吗?我想当面跟二叔说。”
“你二叔去进货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刘氏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个家我说了算!”
见楚白还站在门口没动,刘氏眼珠一转,指了指院角那间低矮破旧的小屋。
“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那个柴房倒是还能腾个地儿。里面虽然堆了点煤灰柴火,但铺点草也能睡人。”
刘氏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反正你们乡下人皮糙肉厚,平日里也是睡土炕,也不讲究这些,是吧?”
柴房?
楚白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那间屋子四处漏风,旁边就是茅厕,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异味。
这是把人当牲口打发呢。
看着刘氏那副如同施舍般的嘴脸,楚白突然笑了。
倒是没有什么愤怒和羞恼,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与疏离。
他现在的身份是练气修士,是张道人的亲传弟子,若是亮出腰牌,这城里哪怕是最好的客栈也会扫榻相迎。
何必在这里受这妇人的鸟气?
“不必了。”
楚白收回目光,神色冷淡,“既然二婶家不方便,侄儿去客栈便是。就不打扰二婶清净了。”
随后,他毫不尤豫地转身,大步离去,没有丝毫留恋。
“切,装什么清高!”
看着楚白离去的背影,刘氏啐了一口瓜子皮,眼神轻篾,“还去客栈?有那闲钱吗?还考道院?做梦去吧!到时候落榜了,别哭着回来求我!”
朱红的大门重重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将两家人的关系彻底隔绝。
走在喧闹的街头,楚白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银子。
“也好,债还上了,人情至此为止,倒也算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