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晚上月色薄凉。
夫妻俩亢奋褪去一半,立刻陷入了现实主义的精打细算。这“便民工程”蓝图宏伟,可架不住口袋羞涩。
“得有本钱啊……”薛彩云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起来,掰着手指头算,“家里总共那点钱,顶多租个小仓库再进点小货的。要是正经租地方弄招牌,再进齐了货。”
她没往下说,但意思很清楚。不够,差得远呢!
李树林那股子“神勇”劲儿稍微泄了点,挠着头嘟囔:“找亲戚凑凑?可谁家不紧巴。”
“三叔家老二马上说媳妇,二姑家刚盖房,谁手里有闲钱?”薛彩云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空气沉甸甸的,象是又回到了厂里发不出工资时的光景。刚才麻辣烫店里的雄心壮志,此刻在现实面前,显得有点飘渺。
李树林心里那团刚被儿子撩拨得滚烫的火苗,眼见着就要被这“钱”字吹进来的凉风给扑灭一多半。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叹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瑞阳带着睡意的童音:“妈……”
夫妻俩停止讨论,都下意识扭头看向屋门口。
“妈,明天我想去姥爷家玩儿。”
李瑞阳的声音又甜又黏糊,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撒娇劲儿,“好久没见姥爷了,他讲的故事最有意思了,我还想请姥爷给我补补课,姥爷教得肯定比老师仔细!”
姥爷?
薛彩云听了浑身一个激灵,眼睛瞬间大亮。
对啊!怎么把这尊真佛给忘了?!
“哎呀!”
薛彩云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突来的惊喜有点没收住,随即又赶紧压低,但语气里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瞧我这猪脑子!光顾着盘算外人!怎么把咱亲爹给忘到后脑勺去了!”
“你爸?”
李树林一愣,随即想起那个严肃端正的老丈人,心里下意识就缩了一下。
他有点犯怵,借钱这事儿,在讲究了一辈子的老教师面前开口,总觉得矮一截,何况还是女婿撺掇老婆回去“啃老”?
“怕啥?!”
薛彩云的声音里充满了女儿在亲爹面前的天然底气,“那可是我亲爸!瑞阳亲姥爷!他退休金比咱俩工资加起来都厚实,平时抠是抠点,可那是对外人!对自家人,尤其是对瑞阳这个宝贝外孙,那没的说!”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女儿家的亲昵和不讲理,“咱这又不是去赌去嫖,是正经八百的开个小店,他那些退休金放在银行吃薄利,不如拿出来给亲闺女女婿起个灶,那叫支持创业,这道理我能跟他说明白。”
随后,薛彩云斩钉截铁地说:“指定支持!”
李树林的腰板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又挺了起来,老丈人的身份地位和他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怵劲儿交织着,但老婆此刻爆棚的信心,给他打了针强心剂。
对啊!
跟老丈人借钱,这性质能和找外人一样吗?这叫争取家庭内部支持,是为了大义!
“有道理,有道理。”李树林连声附和,声音也带上了兴奋,“爸是老文化人,懂的远,他肯定明白咱这是在办正事。”
薛彩云只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压在心里的秤砣被儿子一句话就撬开了,她喜滋滋地冲李瑞阳说:“好儿子,睡吧!明天妈带你去姥爷家‘好好补课’,肯定让你姥爷把最拿手的都教给你!”
这“补课”二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
李瑞阳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准备回自己屋睡觉,深藏功与名。
借钱的初步方案有了着落,李树林心思就又转回更实际的点:“进货渠道呢?咱两眼一抹黑,去哪进?”
“总不能去镇上跟那些二道贩子抢,让人当猪宰吧?还容易被假货坑,咱这招牌可不能砸在起跑在线!”
薛彩云那想了想,“正经地方,镇上应该有批发市场?”
李瑞阳看着父母脸上的茫然表情,知道是时候抛出下一根稻草了。
他故作恍然大悟状:“爸妈,你们还记得我舅老爷不?就是在县里供销社那个,上个月来咱家,还给我带过城里才有的大白兔奶糖。”
“庆丰?”薛彩云眼睛唰地亮了,“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你舅老爷在供销社干了半辈子了,那门路肯定熟!”
她的愁容又舒展了不少,“找他打听打听,让他带带路,啥都清楚了。供销社出来的,那关系硬实着,他又是个热心肠。”
老爸老妈一点就通,李瑞阳可以回屋睡觉了。
老爸老妈的致富路计划热情实施中。
第一步,麻辣烫店点燃创业热情。
第二步,拉姥爷友情赞助激活资金。
第三步,找舅姥爷帮忙解决货源。
接下来就将进入实施阶段,李瑞阳的任务未完待续。
夜里十一点,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
李树林翻了个身,琢磨着明天该怎样用自己的觉悟去打动老丈人。
薛彩云则想着,明天见爹,是炖点他爱吃的排骨带着,还是先让瑞阳甜甜蜜蜜叫几声姥爷好呢?
月光静静地照进院子,一枚崭新的齿轮,终于在李瑞阳轻巧的手指拨动下,“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咬合住了向前转动的轨道。
……
天刚蒙蒙亮,李瑞阳就被厨房的动静和香味儿勾醒了,他揉着眼睛蹭到厨房门口。
薛彩云正把一大碗油亮喷香的排骨仔细装进铁盆里,又盖了层干净的笼布。
院内,李树林正嘿咻嘿咻地擦着家里那辆老二八杠自行车,又紧了紧后座那根磨得发亮的麻绳。
“爸,车擦这么亮,咱是去领奖吗?”李瑞阳笑嘻嘻地问。
李树林脸一热,腰板一挺:“少贫嘴,办正事!精气神儿不能丢,不能让你姥爷瞧扁了。”
一家三口上了路。
李树林蹬着车,薛彩云抱着篮子坐在后座,李瑞阳轻车熟路地蜷在车大梁上。
晨风吹过,路边的杨树叶子哗啦啦响。
车子吱呀吱呀骑了半个来钟头,停在了姥爷薛怀德那干净的小院门口。
门“吱扭”一声开了,姥爷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中山装,戴着老花镜正在打太极拳。
他第一眼看到了闺女提着的篮子,再扫过女婿紧绷的脸,最后落在扑过来的外孙身上。
“姥爷!姥姥!”
李瑞阳一头扎进姥爷怀里,又转身扑过去抱着姥姥的腿蹭了蹭,“想死你们啦,我妈炖了大排骨!可香啦!”
这一幕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姥姥笑着拍了拍他蹭在腿上的灰。
姥爷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外孙的头:“小皮猴子,窜个子了。”
他抬眼看向薛彩云,可太了解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了,开门见山道:“一大清早就忙上排骨了?无事不登门,说吧,又遇上啥难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