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土地、挖墙础、砌墙架梁铺瓦等等俱需人手。”汤国斌无奈:“哪里来的人手?”
他没回答有多快,只是描述难度。
赵诚明心里一动:“康庄驿、县城和南旺附近多的是流民,流民不就是劳动力么?”
“流民?”汤国斌脸色微变。
他觉得赵诚明异想天开。
衙门最忌讳流民,因为流民总是和流寇挂钩。
张忠武插嘴:“官人,四邻八村有人手。”
“四邻八村还要种地呢。”赵诚明大概明白汤国斌的顾虑:“无妨,赵某只要舍得送礼,总能让人闭嘴的,更何况用流民算以工代赈,能解决流民转化成盗匪的问题,何乐不为呢?”
给口吃的,愿意干活的大有人在。
他们手艺不精,让他们当小工好了。
汤国斌思忖道:“采买临清砖,无需咱们开窑,花费多了,却能节省工期。试试也无妨。”
“抓紧捐个巡检。”
抓紧捐官儿,抓紧赚钱。
必须先有巡检职位,剩下的才好操作。
……
武兴没去金陵,也没去京城。
他去的是临清。
他拿的货很少,一匹快马即可驮载。
从南旺,到汶上县,到东平州,再到临清,清一色官道,十分快捷。
所以仅用了两日便到。
此时山东境内,临清为漕挽之咽喉,舟车水陆之冲。
临清钞关的年税额长期位居大明第一,济宁仅仅是临清的五分之一,货品流通量和富商聚集程度在崇祯时期无出其右者。
南货北运,北货南输,一派繁忙。
酒楼茶肆林立,歌姬舞女如云,衣必锦绣,食必粱肉,经常有豪商一宴费千金。
抵达临清后,武兴见了四地豪商,南有金陵豪商、徽商,北有京城豪商、晋商。
金陵繁华度自不必说,而临清徽商常携资千万。
京城的官儿多,再大的官儿去了京城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至于晋商,他们和关外的建虏、边关将领做生意的事情,在商界并非秘密。
见此四商,足以货通天下。
不足两日,武兴货物清空,赚的盆满钵满口袋流油。
赚翻了!
此次赚不赚的尚且在其次,主要是他靠着镜子和珍珠这两样“硬货”摸清了价格的底细,而赵诚明那里还有货。
武兴先是网罗了一堆土产准备回去给赵诚明送礼,然后照例要去花天酒地一番。
赚了这么多钱,私窠子他是不去的,掉价。
可要说去顶级青楼,他又舍不得。赚银子很辛苦的,还不到铺张浪费的时候,不妨赚的多一些再说。
三十二条花柳街,七十二座管弦楼。
他专门去有游娼赶趁的酒楼,不掉逼格,却又花费不了太多。
只是他与歌姬喝酒叙话时,叫外面路过的人听见了。
“兴哥儿?里间的是兴哥儿么?”
此时狎妓算不得丢人的事。
武兴立刻开门,见是相熟的商贾,于是热情的招待了对方。
对方试探道:“兴哥儿,你此次赴临,货物可不多哩。”
武兴春风得意:“不多,不多。”
“听闻兴哥儿赚的不少哩。”
“额……”武兴的酒有些醒了:“不多,不多。”
对方好一通旁敲侧击,武兴只是不说,逐渐的也没了热情。
第二天,武兴不顾头疼,立刻返程。
来回一共六天,四月初十,武兴回到汶上县,直奔汤国斌家而去。
“赵兄,我回来了!”武兴在门外大声呼唤。
开门的却是一个豹头环眼的年轻人,手中拖着一杆长枪,虽然枪头没对准武兴,但似乎做好了随时用枪尾给他来一下的准备。
不谙武事的人都以为只有枪头可杀人,实际上枪尾同样可致人重伤,并且合格的大枪枪尾有枪纂,枪纂是尖锐的金属,一来可以作为武器,二来可以更合理的给长枪配重,就算没有枪纂,只是用木杆也能戳的人骨折乃至内伤。
武兴一愣:“赵兄、汤兄可在?”
张忠武大声吆喝:“官人,有客!”
赵诚明出门,见了武兴也是一愣:“这么快的么?”
武兴闻言心里一咯噔:他会不会根据我赶路时间,算出来我在哪里兜售货物?
大意了!
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赵诚明已然暗自算计路程。
如果走漕运,顺流日行仅30-40里,但是需要等闸门,会通河从南旺往北,光是到临清就有21座闸,等闸时间少则半小时,多则两个小时;而从南旺南下到镇口有三百九十里,地降百十有六尺,为闸二十有七,过二十七道闸门则更久。
这么快的话,不可能走漕运,或许是走陆路。
再联想到只有一些镜子和珍珠,根本不需要漕船来运,一匹马足矣。
只是赵诚明对距离感和此时赶路时间不是很敏感,决定等汤国斌回来问问他。
武兴期期艾艾,没说话。
赵诚明笑了,揽住他的手臂:“来,进屋说,我给你沏茶。”
“等等。”武兴说:“赵兄,此次上门带了贽礼。”
说完他恨不能打自己俩嘴巴子。
怎么着?
他在临清卖了货,几乎赚了一倍的钱。
周期短,风险小,收益大,让他得意忘形,没想那么多。
当时尽想着讨好赵诚明,所以挑选了不少当地特色。
此时才想起,土产最能暴露行踪。
张忠武心思没那么复杂,见武兴忽然冷汗涔涔,奇怪道:“今日好热么?”
赵诚明却是心里门清,乐滋滋的问:“兴哥儿,怎么,礼不送了?”
武兴硬着头皮:“送!”
于是车夫开始向院里搬东西。
赵诚明捉狭的指着礼物问:“兴哥儿,这是什么?”
“此,此,此为帕幔,乃,乃……”
武兴想说:乃临清织户用湖丝织就的织物,名贵的很。
但是犹然抱着侥幸心理。
赵诚明没用他“乃”下去,盯着武兴的眼睛,接着问:“兴哥儿,这是啥?”
赵诚明语气轻松带着戏谑。
他与人交往,多半和气,但从不惮与人对视,永远都不怕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越是如此,武兴越结巴:“此,此为千张袄。”
临清有个专事裘衣制作的毛袄巷,出产千张袄。此袄由上千块碎滩羊皮缝制而成,缝制精细,配纳精巧,与整张羊皮相差无几,虽然不贵,却是当地一绝,保暖效果极佳。
“这个呢?”
“枣脯。”
武兴已经麻了。
“这个呢?”
“蓼花。”
“这个呢?”
“油篓。”
到现在,武兴还抱着侥幸心理,只说名字,不说产地。
赵诚明不问了,东西挺多的。
他乐呵呵的邀请武兴坐下,给他倒满茶,用的是木质把手的高硼硅玻璃杯。最小号的,能装320l那种。
武兴看着茶杯愣神。
赵诚明则从胸包掏出手机,给赵纯艺编辑了一条消息,报出了许多名词,让妹妹给查产地。
片刻,又将手机取出来看回复,心中了然。
他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兴哥儿,帕幔是临清帕幔,堪称一流佳品。这千张袄是毛袄巷子买的吧?这枣脯要选圆铃大枣,要削皮、去核、晾晒、熏制、煮、蒸、糖腌等多道工艺,色泽鲜艳,不发粘,畅销鲁西、冀南和京津一带,然否?”
武兴手一抖,茶杯好悬掉地。
赵诚明见他如丧考妣,拍拍他肩膀:“你是怕我抢你生意吧?却是小觑了我赵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