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羽冲蝉。
一个神秘的女人。
她有著古怪的名字,也有著古怪的来意。就身份而言,她应当是敌人,但不是鹿沉的敌人。
鹿沉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压迫感,或者说,她根本是在无视自己。
她的眼中只有许冬枝,就好像天上的人要么看到飞鸟,要么看到山上的人,绝不会往下看。
人站得太高,便以为自己是神,看任何东西都像蚂蚁。
这反而让人觉得安心,起码不会有人哪怕是神专门与蚂蚁为敌,鹿沉安心当一只无害的蚂蚁,坐了下来。
坐下时,才发现任羽冲蝉的剑横在桌上,真的好长。剑柄在桌子外,剑身却抵著自己肋骨。
任羽冲蝉注意到这点,却没动作,而是看向鹿沉,仿佛想看他怎么做。
鹿沉只好自己移开了椅子。
“师叔——”
“师伯。”
“师伯对我好像並不陌生。”鹿沉道:“怎么知道晚辈的?”
任羽冲蝉说出一个鹿沉绝不陌生的名字:“秦子尘。”
“果然是他,想要调查到师傅,就会调查到他,调查到他,也就会调查到我。”
鹿沉摇摇头道:“看来我们这几日闹的事情著实不小。”
“我一路追来,找到了秦子尘,他告诉我近日的事,一听就知道是许冬枝。银子骗得倒是爽快。”
说到这里,不知是否错觉,鹿沉从任羽冲蝉那张冷漠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於是我告诉他,许冬枝是假冒,我才是真货。”
“师伯骗他?”
“许冬枝做的事,我总想做一做,有时不如她。但这一次例外,骗得三十一两银子。”
任羽冲蝉像是炫耀一样,掏出一个小荷包,提溜手上。晃了晃鬆开五指,砸落桌面。
“拿著没用,想要的话,就送你了。”
“那还真是多谢了。”
鹿沉毫不犹豫地探手,荷包未停稳,已抓进掌心。心想非得高一两吗?
荷包刚入手里,绳结又被一手勾住,是任羽冲蝉的么指。
“我现在倒是改主意了,你得求我。”她饶有兴致地说:“你好像很喜欢钱,我想看看你有多喜欢。”
“那就算了。”鹿沉鬆开了手,笑道:“我是从善如流,哪里是喜欢钱。”
任羽冲蝉没有说话,么指也是鬆开,银袋子坠在桌面。
“那就没意思了。”
嘴巴里说著没意思,但是眼睛上下扫射:“你倒对我很放心,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
鹿沉还是接过了银袋子,一枚一枚把玩其中的银两,形貌极为市侩:“因为师伯不是敌人。
“原来如此——不是『敌人』。”
任羽冲蝉点了点头。
她的表情没有笑,眸子里却似乎有了笑意,淡淡道:“如果是又如何?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鹿沉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將三十一两银子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一一排列成一个阵列。
好像有点强迫症的意思,这时才满意地点头。
然后他很平静,平静得好像这番话不是回答任羽冲蝉,而是在完成这个阵列之后的顺口应付。 他平静说:“若真到了那时候,只怕万般不情愿,也是要动一动的。”
任羽冲蝉眼中的笑意骤然收敛,厉声问道:“你胜得过我?”
“胜不过。”
“我若想要杀你”
“唯死而已。”
“你还动不动手。”
“动手!”
快问快答,不见犹豫,任羽冲蝉轻嘆一声:“你应该是我的弟子啊。”
说到这里,復又道:“我听说过你们的事情,我和师妹一战,她肯定重伤,难以为你復仇。既然如此,我便帮你杀了秦子尘。”
这番话里“她肯定重伤”,说得太篤定了,仿佛並非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是已经看到的未来。
“啊?”
“你很对我胃口,更何况那小子”
任羽冲蝉似乎联想到什么很噁心的东西,皱了个极厌弃的眉:“齷齪蠢物,该死。”
“我赞同。”
鹿沉对秦子尘的性情瞭然於胸,这几日许冬枝也没少说秦子尘的那些阴暗小心思。
他不意外於任何人对秦子尘的评价惊人相似,只是意外於任羽冲蝉並非真的不往下看。
但他还得解释:
“多劳师伯费心,但弟子早与师傅明言,私仇不干他人。自己的仇自己报,自己的恨自己消,既不劳烦师傅,更不敢劳烦师伯。”
“既然你有如此决心,杀他不难。但他也有自己的属下。”
任羽冲蝉审视著鹿沉,判断他的身手,“他已经反应了过来,唯恐许冬枝帮你,紧守秦府。我倒要考教考教你,你准备怎么杀他?”
鹿沉笑道:“既是考教,总有奖赏,请师伯明言。”
任羽冲蝉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放心吧,我会给你奖赏的——你只管说。”
鹿沉点了点头,立即说出一大串名字。
“『轰天柱』武雷,往日是鏢师,监守自盗红货,隱姓埋名十年,光积蓄后入驻秦府。拳法强劲,动作缓慢。”
“『巧烟』七爷,往日是毕鱼郡地方帮会『社稷会』就任『提口袋』,后因年老力衰,急流勇退,多年未有出手,用一桿『熟铜鎏金龙头吐雾菸嘴』,內藏毒针、迷烟。体力有限。”
“『冷纠缠』俏玉,江湖上换过三任丈夫,每一任教她一部分武功,善用长鞭、擒拿、腿法。一旦纠缠上了,不好摆脱,只怕到死为止。气力较弱。”
“『书生』余不就,本是山野村夫,偶得一卷奇书练成,好色如命,附庸风雅,秦子尘当日闯人婚房的一丘之貉,有『七巧囊』,藏有七种暗器,手法精道。贪恋享受,斗志全无。”
“『双刀』赵启,善用双刀,本是山中流寇大王,为合山州『老龙军』席捲,畏军如虎,色厉內荏,可以攻心。”
“还有一个秦子尘,这便是迄今为止秦府还剩下的六个念灯境人物。”
“很好!”
任羽冲蝉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原来你早就將他们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是许冬枝告诉你的?她竟还有这份心思?”
“这都是在望陋山中,杀死的念灯境人物告知於我的。”
鹿沉微微一笑,说到兴处,忽地长身而起,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恕弟子直言,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这是境胜。”
“我於山上杀人而遁走,他们於山上损折而无获,这是势胜。”
“我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对我一无所知,这是谋胜。”
“我志在必得,寧肯不用强助,他们心惊胆战,唯恐师傅上门,这是胆胜。”
“我有四胜,他们有四败。何须再看结果,他们已是死人!”
鹿沉微微一笑,看向任羽冲蝉:“师伯,请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