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沉凝神,拉弓,並箭,瞄准远空。在作出动作前,双足猛地一踏地面,听得到鏗鏘有力的轰鸣。
霎时间,脚下传来一股如泄闸洪水般的反震力。
这股力量,如果加诸於常人,足以將其掀飞、击倒、震晕。
但鹿沉的下半身,却仿佛和大地根脉相连,全然化作亘古磐石,纹丝不动。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消弭於无形。
所有的反震之力,非但未能撼动他分毫,反被其筋骨脉络巧妙引导、吸纳,化作一股奔涌的洪流,自足底节节攀升!
腰腹如砥柱,脊背似大龙,沛然猛力,宣泄於臂。
只听刺啦一声裂帛之音,弓弦紧绷如满月,仅仅是张弓的过程,便在空气中挤压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浑厚气浪,嗡鸣不止。
鹿沉张弓搭箭,凝神聚气。眼睛一眯,最细微的瞬息,唯独在这一刻凝滯、拉长。
远空一声哀。
箭发如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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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沉方松弦。
中!
三件事难分先后,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石头上的虎头骨被洞穿后发出哀鸣般的碎裂声。
一道箭矢的流光在天空中留下锐利的痕跡似乎可以刺穿旁观者的眼皮。
鹿沉手中饱满如圆月的强弓崩地一下发出一个清脆有力而坚实的声音。
——然后一切从极静变成了极动。
弓弦震颤,劲矢破空,激盪的气流將千百尘埃捲起,簇拥得鹿沉披金镀火一般,愈发顾盼自雄。
“很好。体会到那『一激灵』的感觉,便是神射之魄。力道、迅疾、精准,皆无可指摘。”
旁观的宗布发出讚许,眼中闪烁著猎人看到完美猎杀时才有的光芒:
“你这身筋骨底子比我当年强得多。”
“真不愧是年轻人。”
宗布以羡艷的口吻说。
鹿沉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对话有点不对吧?这说的是射箭吗?
今日已达是七日之期。七日来鹿沉未曾探索广大世界,浩瀚天地虽广,却远不及与宗布一人朝夕论武所得。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正確。
宗布那疯狂的想法,居然真有实践在武道上的可能。
关键之处在於“蓄极而发”“溢满而泄”。
所需要的体悟,看似粗俗狂野,但真正投入其中,方知道那真是“道在屎溺”中,实则蕴含世上最朴实有效的武学至理。
拉弓时全身筋骨紧绷,重心下沉蓄力,力量充盈周身肌体,彼此牵引,相互制衡,形成一种紧绷到极致、却又微妙平衡的“势”。
当弓弦张力达到极致,不当心怀“射箭”念头,唯系“松弦”念头。
指尖微松,等若抽离了维繫平衡的最后一丝力量。
剎那间,周身所有相互牵制、彼此角力的劲道,如决堤洪流、如脱韁野马。轰然贯通,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巨力。
箭矢便在这沛然巨力的自然奔涌中,破空而出!
射箭的瞬间,是最不刻意用力,力量反而又最磅礴的时刻。
用宗布的话说:“瓜强扭不甜,弓强拉必偏。真正『神射』,乃『不愁力不足,唯恐精不满;不忧敌难测,只怕溢不疾』。”
宗布所谓领悟神射之术,便是光棍无聊之际,一个人疯狂的鹿、疯狂的鹿、疯狂的鹿,於一次极致的疲惫与放空后,心有所感,福至心灵。 什么叫做武道天赋,这就叫武道天赋。鹿沉听著他的讲述,只觉得嘆为观止。
除了少数时候,仍觉著略微古怪了些,大部分时候,还是颇为敬畏的。
如此射出一箭,威力何其巨大?虽是人力,却超迈人力极限。
人是不可能射穿老虎骨头的,但是宗布能。他所用的力量,没有超过人类的力量,只是用了超越人类的技巧。
现如今,鹿沉也学会了这一招。当然,他不是光听道理就懂得的,也曾真正与名字掛鉤,几度变成“疯狂的鹿”。
几日来,他也曾反覆体会那力量积蓄、临界、爆发、宣泄的完整循环,直至身心与之共鸣,用在箭术上,方有如今的神射。
七日来,倒也不单单是这事儿,其余武道方面的招式、拳法,鹿沉多有提问,因此受益匪浅。
譬如入水兴波的拳术,也是投桃报李,一应传授给了宗布。
宗布对武道的理解,果有一种天然质朴、直指本心的领悟,他问出的问题,往往一语中的,並且善於举一反三。
其领悟之快,和鹿沉相差无几。
需要知道的是,鹿沉是借心气之能,內视筋、骨、皮、肉,相当於是一边锻链,一边给实时监测身体,一拳一脚,无不称心如意。
宗布则是全无心气,全靠直觉对身体筋骨皮肉的细微感觉、把握,一路练成各个要点,竟然也不比鹿沉慢多少。
武祖之天资,果然是惊世骇俗,妖孽得很。
除此之外,宗布也对《飞沉录》起了兴趣,起初不在意,是没听到那段“导引热气”的说法,不加留意,听过便忘。
一旦发现这秘籍与自己思想不谋而合,可能来自於桃儿神天启,这个自詡非常狡猾、聪明的老猎人,便又有微小心思,想要占一些小便宜。
——虽然他连说谎都不会。
这本就是宗布著作,鹿沉自无隱瞒之意。反正终宗布一生,未能抵达心气境界,给他原本的知识,亦不会对歷史做出改变。
讲述此书,鹿沉刻意摒弃了后世许冬枝的註解,只念诵原文。
他想看看,这位原作者如何理解自己的“著作”。
虽说有“一部作品成书之后,便不属於作者”的说法,许冬枝的讲述、註解肯定也来自於比宗布境界高得多的武道大师。
但这可是武学秘籍,不是文学作品,也不是比谁武功强、境界高的。
这个应该类比於技工书籍,最准確地还原本意,才是价值所在。不需用“我注六经”。
果不其然,宗布的解读,比后世攀附的说法,要低端一些,却更实用。
作为老猎人的他,对各种禽走兽的习性、草木山川的特性、乃至人体筋骨气血的运行,都有著刻入骨髓的认知。
此前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可以彼此交融,现在一点即明,將其运用自身,如鱼得水。
短短数日,他运用拳法的造诣便突飞猛进,判若两人。
鹿沉汲取宗布对《飞沉录》的原初理解,发现这部古册果然博大精深,远不止“贯虎神射”一条路。
还有“远见的鹰”、“镇山的虎”、“善战的狼”等诸多实用法门。
“你那宝书,什么飞啊沉的”
宗布偶尔喝醉了酒,嘟囔著说:“我不识得这么多字,我看就是《禽兽录》亲手鹿哈哈”
真猥琐啊,这老头。
鹿沉一边鄙薄宗布,一边也深感同意,这书本名恐怕就是如此吧。
如此充实,七日弹指而过,鹿沉向宗布提及,自己需暂离些时日。
宗布听罢,倒也爽快,並无小儿女態。
不过却有一件事情,因他实也是个心气高、不服输的,骨子里那份爭强好胜之心,从未熄灭。此前败於鹿沉,虽化敌为友,终究意难平。
这七日间,他既习得“入水兴波”之妙,又深研《禽兽录》之理,自觉进境神速,便跃跃欲试,想与鹿沉再较高下。
鹿沉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