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柜川前。
藤原广嗣内心无比焦灼。
发动叛乱不是他的本意。
奈何朝廷逼迫太急。
橘诸兄连发数道制令让其回奈良自辩。
此行必死。
他不得已，只能兵行险着，扯起“清君侧”的大旗。
淫僧玄昉与妻子通奸之事，虽让其有些恼火。
但归根到底，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贵族女子与贵族男子结合，并不需要住进夫家。
因为她们同样有自身家族的财产与政治继承权。
如果随了丈夫过去。
就视同放弃。
实在是个亏本买卖。
当今王储安倍内世子（亲王），也是女儿身，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
因此日本上下流行“爬婚”。
举办婚礼仪式后，妻子会在闺房夜夜等待丈夫爬墙入内，行鱼水之欢。
可这墙却是死物。
丈夫爬得，僧人爬不得？
在这方面，全日本上下实在没什么礼义廉耻可言。
但橘诸兄的出现却是震动朝野内外。
王室成员亲自下场成为太政大臣，这是前所未有的。
其所传达的信号再明显不过。
王室对藤原氏把持朝政，已到忍耐极限。
而北、南、式、京四大家主先后感染天花而亡。
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藤原广嗣彻底被吓住了。
他疯狂举报玄昉与妻子有染，就是有意试探。
而被贬来西海道，算是彻底让其明了了当下的残酷现实。
造起反来那是丝毫没有心理障碍。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橘诸兄显然是有备而来。
在藤原广嗣刚拉起队伍的同时，对方第一时间任命大野东人为大将军，尽其五道之兵，如富士山压顶般狂飙而至。
这下可他了个措手不及。
甚至关门海峡都还没来得及布防，便被官军突破，丰前国三镇瞬间倒戈。
投降士兵将大宰府发来的兵器全部上交后，便开开心心当起了大野东人大军的辅兵。
京都的老爷们内讧，关他们什么事儿？
没有蹲地头儿上看热闹，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藤原广嗣得知消息后，不顾整军尚未完成，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亲自率主力走北线鞍首道，准备抄官军后路，截断其关门海峡的补给线。
命其弟藤原纲手假作主力佯动。
走丰后，正面迎敌。
而他麾下第一大将多胡古麻吕则攻田河道，以作策应。
三路以包围态势，希望趁大野东人立足未稳，一鼓灭之。
可约定的时间已过两日。
其他两路兵马却并未到达预设战场。
藤原广嗣看向河对面。
敌军已列好阵势，明摆着是要打防守反击。
其后方源源不断的物资与生力军正在持续赶到，时间站在他们一方。
“紧急军情！”
“讲！”
“大宰府”
“大宰府如何了？”
“大宰府被一伙来路不明的敌军占据”
藤原广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一脚将斥候踢翻在地。
“巴嘎！胡说什么？大宰府在大后方，哪来的敌人？”
“看其装备，似是似是唐军！”
那斥候挣扎起身，继续如实禀报：“他们人人手持唐样大刀，就连普通兵士都穿着光灿灿的铁质大铠！还望主君明鉴！”
他拜服在地，身体几乎埋进土里。
关乎全军生死的军情，他不敢有任何隐瞒。
藤原广嗣听到此处，脸上凶光一闪。
刀光与血光瞬间齐齐迸现。
亲信斥候被他一刀枭首。
“此人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按律当斩！”
藤原广嗣手持头颅，恶目环顾四周。
“战机已现！诸君！随我渡河杀敌！”
众军佐曹不敢抗命。
纷纷脖子一挺，有些疯狂道：“清君侧！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冬日的板柜川冰冷刺骨，河岸处甚至结着薄冰。
可军令已下。
身材矮小的西海道士兵没有多少犹豫，纷纷脱了衣物，仅留兜裆布在身。
噗通噗通如下饺子般跳入水中。
枯水期的水线刚过腰腹，单薄的木质盾牌承载着全身简陋的装备，乌泱泱如蚂蚁搬家，向对面攻去。
对面的大野东人嘴角多出一丝冷笑。
藤原广嗣不愧为天下名将。
能在如此仓促间率军抵达这里，而且第一时间发起冲锋。
甚至看起来全军士气还相当旺盛。
全日本能做到如此程度的，绝对不超过一掌之数。
两人心中都非常清楚。
面对当前局面。
双方所做的动作，都是逼不得已的最优解。
东方五道官军主力并未全部到达。
沿河列阵的也仅有不足三千人。
这已是目前他能拉起来的全部士兵。
其余渡过海峡的主要人马，全都被大野东人派去对付其他两路叛军了。
这并不是他托大。
手中暂时兵少，还敢作死分兵。
而是橘诸兄在大军开拔前，送来了一张能够出奇制胜的王牌。
于是大野东人才敢冒奇险，以自己为诱饵抵御对方主力。
“射！！”
漫天竹箭飞舞。
半渡而击。
最为朴素的战术动作。
板柜川瞬间被鲜血染红。
藤原广嗣双目充血，但意志却是毫不动摇。
“两翼压上！”
第一波的牺牲就是为了试探对方远程攻击的分布与强度。
有经验的将领瞬间就能窥出对方战阵破绽，然后作出精准应对。
叛军兵多。
那就要充分发挥优势。
对方侧翼薄弱，且缺少骑兵遮护，就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大命门。
面对“前、左、右”三方面的压迫，大野东人并不慌张。
“弃弓，擎矛！”
三米多的竹枪组成丛林，沿着河岸排布。
前中后三排密集的攅刺，让河中士兵根本无法上岸。
岸上一个官军就能照顾一大片水面。
一枪扎下去。
水中之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立马饮恨当场。
兵少。
却不代表没法以少御多。
照此情形继续下去。
渡河攻势很快就要崩解。
突然板柜川上游一阵马蹄震动。
无数骑着矮马的矮个子武士突袭而来。
日本列岛本不产马。
百多年前。
中原战乱逐渐露出统一曙光。
也正为统一诸岛而征战的大和族深感西边逐渐成型之庞然巨物的威胁，遂通过高丽等国引入北方草原马种。
可因选马育种等技术不行，导致马匹品质低劣。
马头离地面高度基本在12-14米之间。
这种在大唐连耕地拉磨都嫌劲儿小的挫马，却已是日本精锐战马。
大野东人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急命麾下沿河呈扇形组成防御阵势。
此间战局胜负手又添极大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