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三是此处远近闻名的海盗。
他姓陈。
大家都传他是交州陈旦的族弟。
他也从来没辩解过。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年头。
海上跑船的，哪个没干过黑吃黑的勾当？
陈家子弟遍布岭南。
干什么的没有？
其中大部分都是靠海吃海。
你们吃得，蕃人吃得，我陈家人吃不得？
不光要吃，还要大吃特吃！
全岭南。
朝廷只在东边的恩州驻扎有两千水军。
其主要功能是肃清广州外海的海盗与协防州城。
其他地方？
自然是丛林法则。
有实力的，能躲过层层海盗到达广州的大豪商，才有资格跟唐人老爷做生意，被朝廷贵人抽税。
其他妄想一夜暴富的小鱼小虾，只能被这凶猛海域吞没，连根骨头渣滓都不剩下。
而数十艘走舸的势力，在琼州大岛以西海域，已算是实力强劲。
只因此处商船不多，且多以本地势力外派的船队居多。
真正的大海主。
其联合起来的实力，甚至能与清海军掰掰腕子。
基本上不在此海域活动。
他们都在更南，或东边的远航贸易路线上敲骨吸髓。
而今天他接到线报。
有一队七八艘大船组成的，超千人的队伍要在他的地盘附近经过。
如此肥肉怎么能不吃？
可雇主给的命令却是杀人毁船。
因此他也不得不带上引火之物。
“海主，小的们等不及了！到底是烧是抢，您倒是发个话啊！”
手下二当家有些急不可耐。
但他又扫了眼甲板另一侧站着的冷酷中年人，不由自主地心里紧了紧。
陈老三抹了把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小的们，上火船！”
麾下众人一听，都有些犹豫。
七八条大船啊！
怕不是每艘都有数千石。
就船本身都是笔巨大财富。
更别说里面不知装了多少好东西！
他们围了半天。
对方除了紧急避让，试图逃跑外，没有任何举动。
简直是难得一遇的待宰肥羊！
看其行动路线，也几乎是贴着海岸走，根本不敢远离大陆。
一看就知道是刚出海的雏！
也就交州跟琼州之间的澡盆子能其晃个半天。
再往南试试？
只怕刚一出门，就死无全尸了。
陈老三手起刀落，直接砍翻了不听号令的二当家。
然后他指着另外一人道：“你，现在就是老二了，快传令火船突击！”
“是是！”
另一侧的冷酷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
陈老三心底舒了口气。
他只要稍微有一点不听知会，其岸上的老巢说不得今晚就要被一堆俚僚蛮民给扬了。
贵人的命令哪敢不听啊。
只是可惜了这到手的财货。
顷刻间。
待命的火船开始加速。
超越前方的友船，急急前冲。
上面的水手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点火，然后跳船，等待救援。
可还没等他们吹着火折子。
只听无数破空之声传来。
铸铁枪弩撕裂空气，直接砸到火船之上。
这些船只为追求速度同时降低成本，整体结构都极为简易。
被巨大势能集中，如何能不散架？
几声惨叫传来。
数艘火船已然沉没。
陈老三大惊。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
啥情况？
对方的大船什么时候侧悬多出几个窗口？
那船弩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清海军？！”
陈老三怪叫道。
冷酷中年男人沉声道：“不可能！只是某个世家子弄来的军中武器罢了！继续攻！这么短的距离，他们也只能发射一次而已。”
此人显然对军中船弩非常熟悉。
大型绞盘上劲儿很费功夫。
这点时间，够火船攻两个来回了。
陈老三无奈，撤退的旗号终究是没有发出。
剩下的火船已然如离弦之箭疾速而去。
稍顷。
底层甲板之中，又有几个弦口打开。
猛火油柜发威！
十数米的火龙窜出，走舸瞬间成了个大火球。
有些船上硫磺、火药等引火之物放得多的，甚至发生爆燃。
简易小船怎么受得了这个。
几声爆响之后，顷刻便沉入海底。
陈老三瞬间就急眼了！
“还说不是清海军！船弩也就罢了！这猛火油柜是能搞得出来的？！你害惨我也！撤快撤！”
冷酷中年男人看着远方还在喷吐火龙的大船。
心中有种荒谬之感。
他可是清海军的旅帅。
恩州驻地的战船是否出动，航线是哪里，他能不知道？
而且此巨船的武器如此犀利，射程甚至比清海军的都强。
这是从哪里游过来的强龙？！
可多想无益。
烧船灭口已无可能，只能先回去禀告此中详情，再作打算了。
可船上的李固却是没想放走他们。
“升满帆，追击！”
楼船速度瞬间飚起。
刚才扮猪吃老虎，装作头一次出海，以形成战术欺骗。
这么短的距离看你们怎么跑。
李固之所以能毫不犹豫顺流入海。
全因船上有一批非常有经验的水军。
剑南道长期供应扬州镇海军的猛火油柜。
要不然当日就算逼死鲜于仲通，他也弄不来这些利器。
就算戎州有水运之便，能直通扬州也不行。
嶲州大战后。
李固深感水军之利、之便。
于是就生出了在南中操练内河水师的想法。
让鲜于仲通通过家族商业网络，花大价钱去扬州左近搜罗镇海军的退伍老卒，以及有远海经验的水手。
开元廿五年十一月启动的此事。
也直到来年一月底，才有了些眉目。
这些人来了南中，留下一部分给李光弼，其余的全都被李固带着出发了。
海上宵小。
如何能够逃命？
“用拍杆！船弩！尽量抓活的！”
此令一出。
巨大包铁长杆伸出。
陈老三等海盗看了，更是哭爹喊娘，直接停船，齐齐跪在甲板上，听候发落。
打不过，逃不脱，那还能怎样？
真的拼命吗？
闹呢。
海上讨生活的，不都是大吃小吗？
聚散都是常事。
跪地喊声大海主就是了。
官军？
有不收钱的清海军吗？
大不了舍了船，再许下重利。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啥时候也没真的完全撕破脸皮。
可冷酷中年人却是没法玩这一手。
他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
“快开船！把其他小船丢给对方就是了，咱们一定要走！”
说着。
哐啷一声。
横刀抽出。
唐军制式武器，瞬间震慑了甲板上的众海盗。
陈老三像嘴里吃了个苍蝇。
大船上是官军，你他妈的也是官军？！
这让老子怎么活？！
娘的！
大的通吃！
准没错！
说着，抢先抡起刀片子就杀了过去。
众海贼一听。
老大此言有理。
于是一拥而上。
中年人虽出身行伍，但毕竟年龄大了。
砍翻两个后，却是双拳难敌四手。
一下便被制服。
待稍后押到李固面前时，已被揍了个满头包。
这边一场草草海战落幕。
还未能将首尾打扫干净。
远方海面上，却是又冒出大片白帆。
看那架势。
竟是不下百艘海船。
开元廿五年四月二十二。
冠军大将军，右骁卫将军，少府少监，上护军，驸马都尉，勾当诸道铸钱使李固，自安南武安州出海。
月余不见踪迹。
有传言说遭遇海盗。
有说船队误入暗礁群。
其随行部曲、家将、少府匠人等等，疑似统统葬身海底。
安南都护府张九皋上表请罪。
圣人震怒。
降其为宋平县丞，褫夺所有爵位、荣衔。
都护府一应职司由其兄张九龄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