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仙童心里极度懊悔。
早知道这趟差事如此难办，甚至还险些丢了性命，当初就不该应了高大将军。
大冬天的，跑到这苦寒边地，吹风吃雪，满身都是羊骚味儿。
如今各路节度使任期越来越长，权力也是越来越大。
内侍代圣人巡边也渐渐成了常例。
而刚一开始他到幽州，也跟其他普通差事无异。
张守珪盛情款待，各处也都给予方便。
但牛仙童心里是有数的。
高大将军不选旁人，偏偏让他来，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李固跟其有旧，明眼人都知道。
张节度当然也知道。
于是在幽州城的戏码，很快就变成了，金风玉雨，纸醉金迷。
北地没有江南的耳侬软语。
但胡姬舞、新罗婢那是别有风情。
不能人道？
可宫中“对食”早已有之，牛公当然深谙此道。
边塞没有京兆的弥天富贵。
但奇珍异宝、金银财货也是不缺。
张使君竭东北广大物产，以奉上使。
直弄得牛仙童整日晕乎乎，醉醺醺。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月。
他终于想起要办正事。
虽然差点被美人、厚利淹住了心，但牛公怎么着也要把流程先走完。
于是便提出要去幽州其他地方了解一下情况，特别是奚族王庭。
总要听听当事的另一方，李延宠怎么说。
可前些时日里贴身在侧有求必应的张使君直接玩消失。
不光人不在。
通关文牒也是不发。
还以各种理由阻挠其北上。
牛仙童这可麻爪了。
他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就此返回长安啊。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牛公也实在没法摆出上使的架子，跟张守珪来硬的。
可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幽州虽远离朝廷，但各处眼线也是不少。
特别是有河北道采访处置使王悔这尊大神盯着，他要是敢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立马状就告上去了。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
韦家柜坊秘密找上门来，说可以让其扮作商队人员，悄悄护送他北上，并表示王采访那处也能一并知会。
牛仙童左思右想，也就只能如此了。
于是他在货栈的安排下，乔装打扮，来到奚族王帐。
李延宠提前收到消息，自然不敢怠慢。
一路上也是竭尽所能好好招待。
可他这游牧部落如何比得上幽州？
就算拿出李固花了大价钱弄来的诸多物事，可依然让牛公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特别是他忍着脾气、耐着性子，隐晦提出要些“实惠”时。
李延宠的反应让其大为光火。
不仅拂袖而去，甚至连着几天都给他甩脸子。
这让牛仙童怎么忍？
好在有韦家柜坊的幽州大掌柜从中说和，而且提前垫了三十张百贯飞钱出来。
不然他可不会在圣人面前为其说好话。
就算是跟李固有些香火情，就算是高大将军暗示过了。
可该孝敬的东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少一个宝钱。
净身入宫。
躲过各种机关算计，跪舔各路内侍大佬，好不容易熬到如今这个位置，拿到圣人的差遣。
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天吗？
奚族蛮子，除了李固，果然都是不可理喻！
可李延宠也觉得非常冤枉。
他回奚族后，除了刚开始的意气风发之外，可谓是事事憋屈。
身世被隐瞒。
部族内部各种争斗。
突厥、契丹等各族虎视眈眈。
更可气的是张守珪的步步紧逼。
简直是不给活路。
上次要不是王悔王公提前告知，他才有所防备。
不然就要被张守珪手下的白真陀罗跟赵堪偷袭得手，王庭都要丢了。
他又忍了！
于是选择上疏自辩。
可好不容易等来个上使，还是个死要钱的！
明明他李延宠才是被冤枉的。
竟然还要重金贿赂内侍才能过关！
这个朝廷还有没有公理可言？
坐在金殿上的皇帝，到底还是不是万民敬仰的圣人天子？！
李延宠已经不相信了。
好在相看两厌的人不用相处太久。
牛仙童在了解完具体情况以后，便要跟着商队返回了。
“可要本王派兵护送？”
李延宠主动垂询。
可大掌柜却道：“天下谁敢动韦家柜坊的人？再说了”
他看向牛仙童。
“也不能让牛公难做。”
在朝廷最终旨意下来之前，张守珪还是幽州节度使。
位高而权重。
有些事牛仙童偷偷做可以，但明摆着打脸，那可能就要多生事端。
而且前些日子张守珪对这位内侍的“重贿”，他可是有所耳闻。
李延宠派兵护送，少不了让其他人也往这处联想。
这种非议对饶乐郡王也是不利。
因此大掌柜还是选择怎么来就怎么回。
可他这种“识大体、顾大局”的行为，显然没有人领情。
刚行至老哈河，他们就遭遇了马匪。
牛仙童被吓得七魄丢了六魄。
大掌柜想花钱消灾，但却被人一箭射中胸腹！
商队护卫拼了死力，却是寡不敌众。
幸好李延宠留了个心眼儿，派了一队人马远远跟着。
及时赶到。
但从这里往南都是张守珪的地盘，生死危机根本就未解除。
难道就此返回奚族王帐？
大掌柜临死前派人去联络薛氏，建议牛内侍从海路回返长安。
这就有了上午薛嵩看到的那一幕。
他之前是被李固打过招呼，有可能的话帮忙协助牛仙童。
在接到幽州大掌柜紧急传讯时，薛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即便如此，派了手上最精锐的人马过去，还是落得如此局面。
跟张守珪的仇恨，又多算上了一笔。
他虽也看不惯牛仙童的做派，但大敌在侧，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
于是其出声道：“凌霜”
“叫某十二，或者裴家大海主！”
薛嵩咂咂嘴，但还是郑重道：“十二啊，看在为兄的面子上，先让牛内侍上船，其他事情，容我等下跟你解释。”
裴凌霜冷哼一声，转身让出道路。
薛嵩平日里对她哪有如此低声下气？
两家祖上都是名臣猛将辈出。
再加上各自才华横溢、身怀绝技。
那是谁也不服谁。
今日他能耐着性子轻声细语，无非就是她的大海船舱室大更舒服。
恳求其让出来，让此人歇息。
这狼狈不堪，却又倨傲无比的家伙，到底有何本事能让薛嵩如此对待？
一股子长安特有的腐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