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舱门处传来几声略显粗鲁的敲门声,随即被不客气地推开。
一个身材魁悟、满脸虬髯、背负一柄九环厚背大刀的汉子出现在门口。
他目光放肆地在陈默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周铮脸上,咧嘴一笑,带着浓浓的戏谑:
“哟!我就说刚刚没看错吧,这不是‘钓魔宗’的周大执事嘛?不在你们汉水老巢好好‘钓’你们的‘魔’,怎么跑到这赤水河上,钓起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了?”
他刻意在“钓魔宗”和“钓”字上加重了音,恶意满满,“啧啧,看这小身板,淬体都勉强,根骨也不算上佳,还带着伤”
“怎么?你们钓魔宗如今是饥不择食,连这种货色也收?还是说另有所图啊?”他目光瞟向陈默,意有所指。
“钓魔宗?”陈默心头猛地一跳,作为一名文学硕士,他在听到钓魔宗这个名字时,瞬间想到了之前并没有考虑过的任公这个词的来历:
《庄子》中任公子以五十头牛为饵钓东海大鱼,使百姓都吃的饱饱的。
那么……现实中的饵……?陈默只觉冷汗直冒。
“吴刚!”周铮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怒意。
“我任公门秉承‘任公钓鳌’之志,所行所为,问心无愧,只为涤荡乾坤,护人族薪火!”
“尔等庸碌之辈,坐井观天,以己度人,妄加揣测,污名构陷!再敢以市井污言秽语辱及我门,休怪周某手中之刀,不识得你这‘断浪’之名!”
他的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森然刀意勃然欲发,舱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吴刚脸上的戏谑不变,但周身气血鼓荡,一股不输于周铮的气势隐隐散发,背后的九环刀无风自鸣:
“嘿嘿,开个玩笑罢了!周兄何必动怒?你这惊澜刀的锋芒,我老吴可不想在这么条船上领教,毕竟伤到其他人就不好了。不过……”
吴刚冷笑一声,“你们钓魔宗总是这般道貌岸然,也不怕业力缠身,最终钓上来自个儿的坟冢!”
他说完,不再看周铮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转身大步离去,周身气势含而不发,显然还保持着高度戒备。
隔音屏障依旧存在,舱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吴刚那句充满恶意的“钓魔宗”在回荡。
周铮缓缓收敛气势,但眉宇间的阴沉未散。
他看向面色复杂、眼神中带着明显困惑的陈默,沉默片刻,用一种压抑着情绪却难掩傲然的语气道:
“莫听那狂徒疯语。我门承袭圣贤之志,以‘钓’为喻,意在降服为祸人族之大凶大恶、化解积年沉疴怨孽。此乃大功德,大担当!”
“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难免不为庸人所解,招致非议。‘钓魔’之称,实乃无知者对我门除魔卫道之业的曲解与污名化!”
“你身负英烈之血,根骨清正,入我门墙,正当其位,休要自扰!”
陈默低下头:“明白。”
周铮叹了口气,“你可知为何我得知你父亲和你的故事后,观察你数日,千里迢迢引你入门,而且认定门中一定会对你非常满意。”
陈默回道,“不知。”
周铮无奈解释,“本不应罗嗦这许多,但怕你因刚刚之事留有心结。”
“你是英烈之后,心性纯良,又有担当,是所有宗门都需要的传承者,虽然悟性和根骨谈不上上佳,但也并非朽木。”
“你只需知道,因为一些历史教训,宗门招人,首重心性,其次悟性,再次根骨就行了。”
“比如假如一个普通的流民,做出了一些得到广泛传唱的传奇故事,不管他的根骨悟性如何,只要不是杀官造反的主犯,都会有不少宗门抢着收入门。”
“这个涉及到‘承天鉴’的一些内容,你尚未进入超凡宗门,我不便多说,你记下就好。”
“好的。”陈默回答。
接下来的航程,周铮不再多言,闭目调息。
陈默也默默消化着方才关于武道境界与“同源契”“承天鉴”的庞大信息,目光投向舷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飞轮渡撕裂赤水河的浊浪,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两岸的景致从壁立千仞的险峻山岭,逐渐过渡为起伏和缓的丘陵,视野开阔了许多。
航程的枯燥并未消磨陈默的意志。相反,周铮所描绘的武道世界,尤其是那淬体、通脉、凝意三境,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火焰。
船舱内有限的空间成了他的演武场。他摒弃了穿越之初的疏离与玩世不恭,将心神沉入家传的莽鼍劲。
一遍又一遍,他演练着那古朴刚猛的拳架,汗水浸透了衣衫。
筋骨在低沉的吐纳与气血的冲刷下发出细微的嗡鸣,皮膜下的筋肉如同老藤般虬结盘绕,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沉凝厚重的力量感。
他将周铮点拨的“气血为薪,力贯周身”的要诀反复体悟,结合自身在水中练就的柔韧协调,竟隐隐触摸到了莽鼍劲更深一层的刚柔并济之意。
一周时间,除了必要的进食休憩,陈默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这近乎自虐般的苦修之中。
船舱内回荡着他粗重的呼吸与拳脚破风的闷响,混合着飞轮渡晶石引擎低沉的嗡鸣。
他忘却了窗外的风景,忘却了前路的凶险,甚至暂时压下了对任公门理念的疑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武道最基础的锤炼里。
也不知是赤水河神奇的力量,还是青花酒未完全消化的药力,他感觉自己每练功一遍都能有明显的精进。
当飞轮渡驶入一片开阔的河域,两岸丘陵如卧龙延绵时,陈默缓缓收势。
他赤裸的上身汗渍淋漓,周身气血奔涌鼓荡,隐隐透出皮膜。
筋骨齐鸣,力透梢节,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便能将周身皮膜筋骨淬炼如一,达到“拳裂青石,力逾九牛”的淬体大成之境。
周铮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深邃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他亲眼见证了陈默这一周近乎疯狂的修炼,也清淅地感知到了其体内气血搬运的效率高得惊人,远超寻常淬体武者。
“怪哉…”周铮眉头微蹙,忍不住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与苦笑。
“根骨平平,悟性…尚可。但这进境…短短七日,竟从刚入淬体中期,直抵中期顶峰,触摸大成关隘?”
“此等速度,便是那些有灵药堆砌、名师日夜调教的天才种子,也不过如此了。你这小子…究竟是何道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穿透陈默的身体,看清这违背常理的飞速进境背后隐藏的秘密。
周铮的困惑低语还在舱内萦绕,陈默也正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让他暂时忘却了前路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走向舷窗,想看看飞轮渡此刻到了何方,或许是想将这份突破的微妙感受与开阔的天地相印证。
然而,窗外的景象,却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那点微弱的欣喜之火。
视线所及,不再是起伏和缓、绿意盎然的土地。
赤水河的波涛拍打着河岸,岸边零星的、被野狗和秃鹫撕扯得残破不堪的尸体,刺眼地闯入视野。
接着,越来越多面黄肌瘦、衣衫褴缕的灾民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麻木地沿着河岸移动,或跪在河边,用浑浊的河水灌满肿胀的肚子,或试图捞取漂浮的、可疑的“食物”。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若有若无的、死亡和绝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