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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 三月天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瞬间击中了吴迪论文中最核心、也最薄弱、最经不起推敲的部分!这正是他当初为了“降重”和“过关”,刻意模糊处理、语焉不详的地方!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剥开他论文那层勉强糊上去的、看似光鲜的“理论”外衣,露出里面空无一物的内核和缺乏工程实践支撑的致命缺陷。
吴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那些术语在脑子里疯狂打转,却无法拼凑成有意义的句子。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呃……这个……那个……”的含混音节,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视线甚至因为紧张和羞愧而开始模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他几位老师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些许失望的目光。
李锐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眉头锁得更紧,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失望和一丝……厌恶?他没有像在办公室那样火力全开地嘲讽,但语气里的冰冷和严厉却更甚:“吴迪,学术研究,尤其是工科研究,不是玩文字游戏!不是堆砌几个时髦的术语就能蒙混过关!轻量化设计,核心在于保证安全性的前提下减重!你的优化方案,如果连最基本的极限工况强度都无法验证,没有数据支撑,没有风险评估,那它有什么实际意义?纸上谈兵!停留在最肤浅的理论层面,甚至理论都没吃透!”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吴迪心上,砸得他体无完肤,无地自容。他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讲台的边缘,指节泛白,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报告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锐那冰冷的声音在回荡。
“概念不清,论证薄弱,缺乏工程实践思维!”李锐最后下了结论,语气斩钉截铁。他放下论文稿,拿起笔,在面前的评分表上飞快地划拉着。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其他几位老师,似乎在无声地交流了一下意见,然后才看向吴迪,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公式化的平静:
“基于你的陈述和回答,答辩委员会认为,你的论文工作存在明显不足,但基本工作量……尚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格式、语言表达等规范性方面的问题,按之前修改意见完善。最终成绩,及格。”
“及格”两个字,像赦免的圣旨,瞬间卸掉了吴迪身上所有的重量。他猛地抬起头,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甚至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甚至没听清李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关于“认真修改”、“吸取教训”的场面话,只是机械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发颤地说了句:“谢谢各位老师!谢谢李老师!”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报告厅,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审判场。走廊里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后背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深入骨髓的羞耻和恐惧。过了!终于过了!
回到406宿舍,那扇门仿佛成了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门内,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奇异轻松,混杂着残留的汗味和打包行李掀起的灰尘气息。四年的家当被粗暴地塞进行李箱和编织袋,宿舍显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凌乱。
“老子他妈终于解脱了!”陈立把一个空可乐罐狠狠砸进墙角早已溢出的垃圾桶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仿佛在宣泄着最后一点郁气,“这破地方,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了!明天就滚蛋!”
“解脱?我看你是想赶紧回家继承你爹那个小作坊吧?”赵峰一边费力地把一床厚被子塞进巨大的蛇皮袋,一边揶揄道。
“滚蛋!老子那是回去当少东家,懂不懂?”陈立踢了一脚地上的空纸箱,“倒是你,峰子,打算去哪浪?”
“我啊?”赵峰拉紧蛇皮袋的口,直起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乐观,“去南方!深城!都说那边机会多,遍地是金子!先找个厂子干着,攒点钱,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自己搞点小生意!”他描绘的未来充满了草莽的闯劲,却显得空洞。
刘洋推了推眼镜,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几本崭新的、几乎没怎么翻过的专业书打包。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与其他三人截然不同的笃定:“我在学校西门外的‘学子居’租了个单间,押一付三。下个月开始,二战考研。”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次,好好考。”
宿舍里安静了一瞬。陈立和赵峰都看向他,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吴迪正把自己的衣物往那个伤痕累累的深蓝色行李箱里塞,闻言也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刘洋平静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塞满杂物的箱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吴迪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滞涩的“刺啦”声,像是为这段岁月画上一个不甚完美的句号,“回老家那边。清江市,离我家县城就一个小时车程。先找个班上着。”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远大抱负,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安稳和便利的考量——离家近点,回家方便。这选择平凡得如同脚下的灰尘,却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踏实的归处。
“清江?也行,好歹算个地级市。”陈立拍了拍吴迪的肩膀,“好好混!以后哥几个去清江,你得管饭!”
“没问题。”吴迪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空落落的。未来像一片浓雾,他看不清方向,只知道该往那个叫“家”的方向走了。
行李打包完毕,杂乱的宿舍只剩下四壁空墙和满地狼藉。大家拎着大包小裹,簇拥着拖着行李箱的刘洋,走向他在学校西门租下的那个临时小窝——“学子居”三楼的一个单间。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光板床、一张旧桌子和一把椅子,墙壁有些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新刷劣质涂料的刺鼻味道和灰尘气。这里是刘洋未来半年奋斗的起点,此刻却成了他们大学时代最后的据点。
夜幕降临。小小的出租屋彻底变了模样。光板床上铺了几张旧报纸,权当桌子。上面堆满了从楼下烧烤摊扫荡回来的战利品:焦香的羊肉串、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裹满酱汁的烤茄子、金黄的烤馒头片……还有从超市搬回来的小山般的“物资”:成箱的廉价啤酒、大瓶的冰红茶兑白酒(俗称“深水炸弹”)、几大瓶可乐,以及各种真空包装的鸡爪、花生米、辣条。一次性塑料杯、筷子、餐盒散落得到处都是。
没有开场白,没有煽情的祝酒词。当第一杯泛着白色泡沫的冰啤酒被陈立高高举起,喊出一声粗粝的“操!毕业了!”,所有的情绪就像开闸的洪水般宣泄出来。杯子用力地碰撞在一起,冰凉的酒液混合着泡沫溅得到处都是。
“喝!今天谁他妈不喝趴下,谁就是孙子!”赵峰仰脖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得龇牙咧嘴,随即又抓起一根肉串狠狠咬下。
“为了……为了他娘的再也不用写论文!干杯!”刘洋也放开了,平时斯文的眼镜被他摘下扔在一边,脸上带着少见的亢奋红晕。
“为了……为了……为了咱们406!”吴迪也举起杯,声音有些发哽,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喉咙里。他用力地碰杯,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把一大口苦涩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那滋味并不好受,却带着一种冲破束缚的快感。
酒精是神奇的催化剂。最初的喧嚣过后,话匣子彻底打开。大家横七竖八地或坐或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光秃秃的墙壁。话题天马行空,毫无逻辑:
回忆大一军训时谁被晒脱了皮像个红虾米;
嘲笑某个秃顶教授永远讲不清的冷笑话;
吐槽食堂里那些能当暗器的馒头和永远刷不干净的餐盘;
争执着当年某次关键团战到底是谁的锅;
吹嘘着(或者编造着)自己未来要如何如何牛逼……
笑声越来越大,夹杂着酒嗝和偶尔爆出的几句粗口。陈立拍着桌子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流行歌,赵峰跟着瞎嚎。刘洋红着脸,絮絮叨叨地讲着他考研的规划,眼神发亮。吴迪则抱着一个啤酒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笑着,偶尔插几句嘴。出租屋里烟雾缭绕(有人又开始抽烟了),酒气、烤肉香、汗味、劣质涂料味混合成一种复杂而浓烈的青春尾调。
那些论文的煎熬、导师的冷眼、学业的荒废、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廉价酒精点燃的短暂火焰烧成了灰烬。只剩下眼前杯盘狼藉的烟火气,和身边这几个一起“混”了四年的、即将各奔东西的兄弟。
不知道喝了多少轮。啤酒瓶、饮料瓶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花生壳、竹签、鸡骨头散落在报纸上。有人开始大舌头,有人开始傻笑,有人趴在唯一的小桌子上嘟囔着什么。深水炸弹的威力开始显现,世界在吴迪眼前旋转起来,灯光变成模糊的光晕,室友们的脸也扭曲变形。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最后的记忆,是陈立拍着他的肩膀,含混不清地喊着:“迪……迪哥!回……回清江……好好混!以后……兄弟……投奔你……”,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脑袋里如同被重锤敲打过般的剧痛唤醒的。吴迪艰难地睁开酸涩肿胀的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他发现自己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身上盖着一件不知是谁的、散发着浓烈烟酒味的外套。
小小的出租屋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战场。昨夜狂欢的痕迹触目惊心:油腻的竹签、啃剩的骨头、踩扁的易拉罐、打翻的泡面汤(汤汁已经凝固)、花生壳……铺满了整个地面和那张临时铺就的报纸“餐桌”。光板床上一片狼藉,堆着几个空酒瓶和揉成一团的零食包装袋。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食物腐败、酒精挥发和呕吐物酸馊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陈立四仰八叉地躺在唯一的光板床上,鼾声如雷。赵峰蜷在墙角,脑袋枕着一个空啤酒箱,睡得正沉。刘洋则趴在唯一的小桌子上,眼镜歪在一边,脸下压着一本被油渍浸染的考研英语词汇书。
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切割着这狼藉的空间,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吴迪挣扎着坐起身,宿醉带来的头痛和恶心感让他一阵眩晕。他环顾着这片狼藉,看着身边这几个东倒西歪、同样狼狈不堪的“战友”,一种巨大的、混杂着荒诞、空虚和淡淡离愁的情绪,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没有言语。几个人陆续醒来,都沉默着,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强忍着恶心,开始默默地收拾残局。用扫帚把满地的垃圾粗暴地拢成一堆,装进硕大的黑色垃圾袋。油腻的餐盒、竹签、骨头、空瓶……足足装了三大袋。用拖把蘸着冷水,草草拖掉地上黏腻的油污和干涸的酒渍。冰冷的清水混着污垢在地面流淌,留下蜿蜒的水痕。
当最后一袋垃圾被提出门外,小屋勉强恢复了基本的整洁,却显得更加空荡和冰冷。属于他们的东西——行李箱、背包、蛇皮袋——都静静地立在墙角,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走了?”陈立拎起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打破了沉默。
“嗯,走了。”赵峰背起他的大号蛇皮袋。
“保重,各位。”刘洋扶正了眼镜,拍了拍身边那个装着书的行李箱。
“嗯,保重。”吴迪拉起了自己那个轮子磨损严重的深蓝色行李箱的拉杆。
没有拥抱,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没有约定下次何时再见。四个人,拎着、扛着、拖着各自的行囊,沉默地鱼贯走出这间弥漫着隔夜气息的小小出租屋。楼道里响起行李箱轮子滚过水泥地面的单调噪音,混杂着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在破旧的“学子居”楼下,阳光刺眼。陈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包塞进后备箱,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钻进了车里。赵峰走向公交站的方向,背影很快汇入街上的人流。刘洋拖着箱子,转身走向旁边那栋他租住的单元楼入口。
吴迪站在路边,最后看了一眼这栋承载了他大学最后一点疯狂印记的灰色小楼,又抬头望了望远处校园里熟悉的建筑轮廓。然后,他转过身,拉紧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坑洼的人行道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汇入了城市清晨喧嚣的人潮。身后,是散场的青春;前方,是通往名为“清江”的平凡未来的、尚不知深浅的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