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流民们不敢在野外露宿,纷纷朝着不远处一座破败的古寺走去。
那古寺名曰“鸣山”,听起来倒有几分雅致,只是早已荒废,山门塌了半边,院墙上爬满了藤蔓,只剩下一座大殿还算完整,成了过往流民的临时歇脚地。
苏尘跟着人群走进大殿,里面已经挤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酸与霉味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寻了个角落,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夜半三更,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苏尘从浅浅的入定中惊醒。
啼哭声凄厉而尖锐,充满了痛苦,紧接着便是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喊。
“我的儿,我的儿啊!你怎么了?”
殿内被惊醒的流民们纷纷骚动起来,有人点亮了火折子,昏黄的火光下,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正抱着一个襁褓,哭得肝肠寸断。
她怀中的婴儿,小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四肢僵硬,显然是没了气息。
“造孽啊,这孩子白天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怕不是饿狠了,一口气没上来。”
众人议论纷纷,都以为是这乱世中又一桩寻常的悲剧。
苏尘的眉头却紧紧锁起。
他站起身,走到那妇人身边。
他的神念早已扫过,那婴儿并非是饿死或病死,他的体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妖气。
这妖气极淡,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察觉,但苏尘修的是金丹大道,神念纯粹无比,对这种异种气息极为敏感。
“这位大嫂,可否让我看一看孩子?”苏尘的声音温和。
那妇人已经哭得神志不清,只是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旁边一个老者叹道:“小哥,人死不能复生,让她哭一场吧。”
苏尘没有理会,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婴儿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点微不可察的金光没入,他眼前的景象顿时一变。
他“看”到,就在刚才,一道黑影如青烟般从房梁上飘落,无声无息地落在那熟睡的婴儿身上。
黑影伸出尖利的爪子,在那婴儿的口鼻处轻轻一捂,吸走了一口生气。
那生气如同一缕白烟,被黑影吸入口中,它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身形一晃,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原来是食气妖。”苏尘心中了然。
这种小妖,道行低微,连化形都做不到,只能维持一团影子的形态。
它们本身没有什么战斗力,只会趁人熟睡之时,偷食活人的生气。
孩童的生气最为纯净,是它们的最爱。
若是在太平年景,城池村落有人道气运庇护,这种小妖根本不敢靠近。
可如今战乱四起,气运衰败,它们便趁虚而入。
虽然只是一口生气,对成年人来说或许只是大病一场,但对这襁褓中的婴儿而言,却是致命的。
苏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可以不管人间王朝的更替,却不能容忍这等妖物在自己面前害人。
他对那妇人说道:“大嫂,令郎或许还有救。”
一句话,让原本已经绝望的妇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你说什么?我儿我儿还有救?”
周围的流民也都投来诧异的目光,有人小声嘀咕:“人都僵了,怎么可能还有救,这小哥莫不是个疯子?”
苏尘不理会旁人,只是对那妇人道:“你且将孩子平放,退后几步。”
妇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依言照做。
苏尘蹲下身,并指如剑,调动起体内一丝精纯的先天真元,在那婴儿的胸口处,虚虚画了一道符。
这并非什么高深法术,只是以自身纯阳真元,模拟符箓的驱邪之效。
金色的符文一闪而逝,没入婴儿体内。
那纯阳真元如同烈日照雪,瞬间便将那残留的阴冷妖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苏尘又渡过去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是他伐木十三年,从无数草木中领悟出的生发之气,虽然微弱,却足以重新点燃这婴儿微弱的生命火种。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在大殿中响起。
那原本已经僵硬青紫的婴儿,小脸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红润,手脚也开始乱蹬起来。
“活了!真的活了!”
“神仙!遇到神仙了!”
整个大殿瞬间沸腾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苏尘,那年轻的妇人更是喜极而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苏尘连连叩首:“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救我孩儿性命!”
苏尘扶起她,淡淡说道:“举手之劳。只是那害人的妖物还在寺中,今夜怕是不会太平。”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妖妖物?”
“恩公,那是什么妖物?它还会来吗?”
苏尘安抚道:“各位不必惊慌,有我在此,它伤不了人。”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向大殿的房梁。
那上面,雕梁画栋,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与蛛网。
但在他的神念感知中,那团黑影正蛰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它显然是被苏尘刚才那一手纯阳真元吓到了,但又舍不得离开这满屋子的“美食”,正在犹豫不决。
“哼,孽畜,真是胆大包天!”
苏尘冷哼一声,也懒得用什么引雷术之类的法术,怕动静太大,吓到这些凡人。
他只是并指成诀,对着房梁的方向,轻轻一弹。
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劲风,裹挟着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斧意,破空而去。
这道斧意,无形无质,却锋锐到了极点。
它不是斩在血肉之躯上,而是直接斩向那食气妖的本源妖魂。
“吱——”
房梁上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那团黑影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劈成了两半,随后“噗”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除了那声刺耳的尖叫,殿内的流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尘收回手指,对众人道:“妖物已除,大家安心睡吧。”
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坐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殿内的流民们,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们看着苏尘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后半夜,再无人敢喧哗,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苏尘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前,摆放著一些东西。
有半块干硬的麦饼,有一个缺了口的瓦罐,里面盛着清水,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青涩野果。
这是那些流民们,用他们仅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来表达他们的谢意。
苏尘看着这些东西,沉默了良久。
他拿起那半块麦饼,轻轻咬了一口,干硬的口感,有些难以下咽。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凡俗的食物了,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麦饼,比任何仙果都来得有滋味。
接下来的路程,他没有再御风而行,而是跟着这群流民,一步一步地,朝着国都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