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了没几天,乔熙月就坐不住了。澄园像个镶金嵌玉的笼子,嬷嬷们开始见缝插针地给她灌输各种王妃礼仪,听得她耳朵起茧,脑仁发疼。她迫切地需要找个人说说话,喘口气。
找谁?满京城她认识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定国公世子夫人林薇明?太端庄,说话得端着。睿王侧妃林薇兰?算了吧,那眼神里的算计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想来想去,只有荣亲王府那位看起来冷冰冰、实则好像没那么难相处的安宁郡主了。
于是,乔熙月也没递帖子,直接骑着马就冲到了荣亲王府门口。
门房看到这位姑奶奶,腿肚子都哆嗦,连忙进去通传。
安宁郡主正在自己院子里,对着一本琴谱发呆,心里想着程家那边递来的消息,说是过几日就要正式过礼下定了。她知道自己该高兴,程子期确实是个良配,可那份对未来的茫然和隐隐的抗拒,却始终挥之不去。
听说乔熙月来了,她倒是有些意外。这位“昭阳县主”自从赐婚后,不是该关在家里学规矩吗?怎么跑出来了?
“请她进来吧。”安宁郡主放下琴谱。
不多时,乔熙月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身利落的骑射装还没换,头发也只是简单束起,额上带着薄汗,脸颊红扑扑的,跟这精致秀雅的郡主闺房格格不入。
“郡主!”乔熙月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了,“可憋死我了!你家有马吗?好马!咱们出城跑马去!”
安宁郡主被她这直白的开场白弄得一愣,随即有些好笑:“乔……县主,你如今身份不同,怎能随意出城跑马?若是让宫里知道了……”
“哎呀,什么县主不县主的,别扭!你就叫我熙月,或者跟以前一样叫我‘喂’也行!”乔熙月摆摆手,一脸嫌弃,“宫里知道怎么了?圣旨又没说把我关起来!再说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她凑近些,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我听说京郊南边的跑马场,春草都冒头了,可好了!咱们去散散心呗?你整天闷在家里,不难受啊?”
安宁郡主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脸,心中那点烦闷似乎被冲淡了些。她其实……也向往外面的天地。尤其是听程子期在游记里描述的那些壮丽山水,更是心痒。可她从小到大,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纵马狂奔了。
“我……我不太会骑马。”安宁郡主有些犹豫。
“不会我教你啊!包教包会!”乔熙月一拍胸脯,“骑在马上,风吹在脸上,那感觉,什么烦恼都没了!比你在屋里对着琴啊书啊的发呆强多了!”
她看着安宁郡主清丽却笼罩着轻愁的脸,忽然促狭地眨眨眼:“而且,我听说你跟那个程公子好事将近了?以后成了程少夫人,相夫教子,管理家事,怕是更没机会出来疯玩了!趁现在还有‘自由身’,赶紧享受享受啊!”
这话可真是戳到安宁郡主心窝子里了。是啊,一旦定亲、成婚,她的人生轨迹似乎就一眼望到了头。以后就算出门,也是跟着婆母参加各种宴会,或者在家接待女客,像这样随心所欲地出去跑马?想都别想。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安宁郡主咬了咬唇,看向乔熙月:“你……真能保证安全?不会被发现?”
“放心!”乔熙月见她动心,立刻打包票,“咱们换上简便衣服,戴好帷帽,我从我家带两个可靠的护卫,再从你这里带两个,悄悄从侧门出去,快去快回!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就算被发现了,就说……就说我们去庙里上香,路上闷,骑马透透气!”
安宁郡主被她说服了,或者说,被她描述的那种“自由”诱惑了,心一横:“好!我去换衣服!”
半个时辰后,京郊南边的跑马场。
春风拂面,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广阔的草场刚刚返青,一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
乔熙月换了一匹从澄园带来的枣红马,这马是乔镇岳的坐骑之一,神骏非常。安宁郡主则骑了一匹温顺的白色母马,在乔熙月和侍卫的帮助下,勉强坐稳了,紧紧抓着缰绳,紧张又兴奋。
“放松!别绷那么紧!跟着马的节奏!”乔熙月在一旁指挥,“对,就这样!我们先慢慢走一圈!”
两个戴着帷帽的少女,并辔在草地上缓缓而行。侍卫们远远跟着,警惕地观察四周。
走了一会儿,安宁郡主渐渐放松下来,新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天高地阔,和在四四方方的王府后院看天,感觉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舒服吧?”乔熙月得意地问。
“嗯。”安宁郡主轻轻点头,帷帽下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真心的笑容,“是挺舒服的。感觉……人都轻快了。”
“是吧!”乔熙月来了劲,“咱们跑起来试试?就一小段!我让马跑慢点,你抓好缰绳,踩稳脚蹬就行!”
在乔熙月的鼓励和一点点怂恿下,安宁郡主鼓起勇气,轻轻夹了夹马腹。白马小跑起来,初时的颠簸让她惊呼一声,但很快,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涌了上来。风从耳边掠过,视野随着马背起伏,裙裾飞扬。
乔熙月骑着枣红马轻松地跟在一旁,看着她从紧张到逐渐适应,再到眼中迸发出光彩,自己也笑了。
跑了一小段,两人慢慢让马停下,都有些气喘吁吁,相视一笑,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找了处干净的草地坐下,让侍卫把马牵到一边饮水吃草。
乔熙月摘下帷帽,毫无形象地往后一躺,看着蓝天白云,长长舒了口气:“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安宁郡主也学着她的样子,摘下帷帽,在她旁边坐下,抱着膝盖,脸上红扑扑的,额发被汗沾湿了几缕。她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了。
“谢谢你,熙月。”安宁郡主轻声道,“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客气啥!”乔熙月侧过身,用手支着头,看着她,“不过说真的,你都要定亲了,以后这种机会确实少了。那个程公子……人怎么样?对你好吗?”
提到程子期,安宁郡主脸上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些:“他……人很好。温和有礼,学识渊博,也懂得尊重人。”她顿了顿,“只是……一想到嫁人,心里还是有点慌。就像你说的,以后怕是没那么自在了。”
乔熙月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一想到要嫁给齐王那个冰块脸,以后天天对着他那张没表情的脸,还要学一堆能把人逼疯的规矩,我就想跑回西北去!”
安宁郡主被她直白又形象的抱怨逗笑了:“齐王殿下……其实也没那么差吧?他能力很强,皇伯父很看重他。”
“能力强有什么用?过日子又不是办差!”乔熙月撇撇嘴,“我就喜欢热闹,喜欢自由自在。他?哼,怕是嫌我粗鲁吵闹还来不及呢!”她忽然眼睛一亮,抓住安宁郡主的手,“哎,郡主,你说……我要是现在‘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断条腿,或者得个什么治不好的‘怪病’,这婚事是不是就能拖一拖,甚至黄了?”
安宁郡主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快别胡说!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若是传出去,可是欺君之罪!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如此儿戏!”她是真被乔熙月这胆大包天的想法惊到了。
乔熙月扒开她的手,讪讪道:“我就那么一说嘛……唉,难道真就这么认命了?”
安宁郡主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至少对程子期还有几分欣赏和期待,而乔熙月对齐王,似乎只有排斥和恐惧。
“也许……事情没那么糟。”安宁郡主试着安慰她,“齐王殿下或许只是外表冷淡,接触多了,未必不好相处。而且,成了王妃,也有王妃的尊荣和……一定的自由。至少,比我现在这样,总归是好些的。”她这话,也是在安慰自己。
乔熙月翻了个白眼:“王妃的尊荣?我才不稀罕!我就稀罕我的马和我的刀!”她忽然想到什么,又兴奋起来,“对了,郡主,等你成亲了,我要是还没‘倒霉’,咱们是不是还能像这样偶尔出来玩?你让程公子带你出来,我也想办法溜出来!咱们还可以去打猎!我知道京郊有个地方……”
两个少女,一个为即将到来的、抗拒的婚姻烦恼,一个为已提上日程的、茫然的婚姻忐忑,在这春日郊外的草地上,互相倾诉着,幻想着,也互相给予着微薄的安慰。
直到日头偏西,侍卫提醒该回城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起身,重新戴上帷帽,上马回程。
回城的路上,乔熙月还在喋喋不休地计划着“下一次逃跑计划”,而安宁郡主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心中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和对未来的忧虑交织在一起,更加复杂。
她们都知道,这样的“偷闲”时光,或许真的是过一日少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