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定国公府的年夜饭,正厅里灯火通明,炭火烧得旺,人声更是鼎沸。
主桌坐得满满当当。正中央是今日精神头明显短了一大截、却强撑着笑容的老夫人。左边是国公爷陈擎和国公夫人魏氏,而八个月大的宁姐儿靠在母乳的怀中咿咿呀呀,也坐在了一侧,右边是世子陈淮和世子妃林薇明,旁边还特意加了张高凳,坐着刚满四岁、穿着大红福字锦袄、虎头虎脑的晟哥儿。
晟哥儿手里攥着个金灿灿的小元宝,正试图把它塞进旁边他爹的酒杯里,被陈淮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低声警告:“这个不能吃!”
晟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爹,元宝!给爹换酒喝!多多的酒!”
满桌人顿时笑开。老夫人也笑出了声,随即又咳嗽起来,旁边的丫鬟连忙递上温水。薇明关切地看过去,心中微沉,老夫人的身体,看着是真不太好了。
对面坐着二爷陈驰和二夫人叶氏。陈驰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话不多,只含笑看着。叶氏自女儿加入伯府后,开始打扮得格外鲜亮,一身绛紫织金袄裙,头上珠翠环绕,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总忍不住往薇明那边瞟,又时不时瞥向旁边支起的小桌。
小桌上,坐着两位姨娘。文姨娘挺着已经显怀、格外圆润的四个月孕肚,脸上泛着母性的柔和光泽,正小心翼翼地喝着一盅温补的鸡汤。旁边李姨娘则抱着八个月大、粉雕玉琢的巧姐儿,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自从这个孩子来到身边,倒让她踏实了不少。
这安排是薇明的主意。文姨娘怀了双胎,天大的喜事,自然要格外体面,让她与家眷同室用膳。李姨娘虽无所出,但性子安分,薇明便把之前冯姨娘留下的庶女巧姐儿记在她名下抚养,一来孩子有依靠,二来也让李姨娘沾沾孩子气,盼着早日怀上。这都是跟她母亲柳氏学的——对安分的妾室,不妨宽厚些,家和万事兴。
可这“宽厚”,看在有些人眼里,就格外不是滋味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热络起来。国公爷陈擎捋着胡须,看着满堂儿孙,尤其目光在晟哥儿和文姨娘肚子上停了停,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今年年节,咱府上喜事多。淮儿在兵部差事办得稳妥,薇明掌家辛苦,也把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晟哥儿、宁姐儿都活泼健壮,文姨娘更是怀了双胎,祖宗保佑啊!”
陈淮举杯:“父亲过誉,都是分内之事。” 薇明也微笑着颔首。
叶氏捏着酒杯,脸上笑容不减,声音却拔高了些,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味:“可不是嘛!咱们定国公府如今是越来越兴旺了!大嫂持家有方,侄媳妇也是个能干的,连姨娘们都是多子多福的命!哎,就是可怜我们二房,彦哥儿还在外头,这大过年的,连顿团圆饭都吃不上。”
她这话一出,桌上安静了一瞬。
国公夫人魏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展开笑容:“二弟妹这是想孩子了。彦哥儿在任上勤勉,是上进的好孩子。等他回来,再补上团圆饭也不迟。”
“补上?”叶氏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拿着帕子按了按并没什么泪花的眼角,“大嫂说得轻巧。这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可怎么补?眼看着过了年彦哥儿都二十有二了,连个说亲的影子都没有!我这当娘的,心里急啊!”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薇明:“要不说还是侄媳妇门路广,人缘好呢。前些日子,不是还帮着那永宁侯府的二姑奶奶,给她外祖家的程公子,在荣亲王府那边牵线搭桥吗?那程公子眼看就要尚主了!啧啧,这本事,这手腕……”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能腌黄瓜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彦哥儿还是你嫡亲的二弟呢,怎么就没见侄媳妇也这般上心,替他寻摸一门好亲事?哪怕是郡主身边的伴读、哪家公爵侯府的庶女呢,总归是个助力不是?倒是对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程家,热心得很。”
这话就差直接说薇明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人了。
桌上气氛顿时有些僵。
薇明心里“呵”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拿起公筷,给旁边正试图用筷子戳鱼眼睛的晟哥儿夹了块剔好刺的鱼肉,慢条斯理地说:“二婶这话可折煞我了。程家那事,不过是碰巧在荣亲王妃和郡主面前提了一嘴程公子风雅,恰巧郡主喜欢那类品性的儿郎,这才有了后续。哪里算得上什么牵线搭桥?不过是传递个话儿罢了。二婶若是觉得这事儿办得容易,那下回再有合适的,我一定先紧着咱们自家兄弟。”
她语气温和,话却绵里藏针——事儿办成了你觉得容易,那下次你来?先问问荣亲王府的门槛好不好迈。
叶氏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我这不是……急嘛!看着别家孩子都成双成对的……”
“二弟妹。”国公夫人魏氏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当家主母的威仪,“薇明帮程家,那是她二姐姐所托,姐妹情分,帮了也就帮了,成与不成,都是别人的缘分。彦哥儿婚事,自有二弟和你操心,再不济还有国公爷和我。薇明是长嫂不假,但她上头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呢,哪用得着她一个年轻媳妇到处张罗弟弟们的婚事?传出去,还以为咱们定国公府多急着攀亲,多没规矩呢。”
魏氏平时看着温婉,护起犊子来可是毫不含糊。一番话说得叶氏脸一阵红一阵白。
陈驰也轻咳一声,拉了拉妻子的袖子:“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孩子们自有前程,婚事急不来。”
叶氏甩开他的手,还想说什么,一直沉默的国公爷陈擎发话了。
“行了。”陈擎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叶氏,带着淡淡的不悦,“薇明帮衬娘家姐妹,是她的情分,也是她的本事。她能入荣亲王妃的眼,能在郡主面前说得上话,那是她的造化,也是定国公府的体面。至于彦哥儿……”
他看向魏氏,语气缓和了些:“夫人,年后各家走动拜年,你多留心看看。彦哥儿是嫡子,若在任上做出了些成绩,亲事需得门当户对,女子品性更要紧。还有三房的泽哥儿也一并帮着掌掌眼,虽是庶出,但在边境前途也是不错,未来可期,也要寻个知书达理、家风清正的人家。你多费心,若有合适的,先相看相看,等孩子们回来,再议不迟。”
魏氏忙应下:“老爷放心,妾身记下了。定会留意的。”
国公爷又看向陈淮和薇明:“你们也是,若听说哪家有合适的姑娘,人品才貌不错的,也可以跟你们母亲提一提。”
陈淮和薇明自然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