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恰好被一直眼神时不时就飘向楚奕座位的渔阳公主捕捉个正著。
她见此情形,秀气的柳眉立刻倒竖起来,一双桃眼瞪得溜圆,又低声啐了一句。
“哼,这个臭女人,又想干什么了?”
话音未落,她也顾不得其他,隨即也隱秘地跟了上去,试图追赶前方那一抹碍眼的红色身影。
这一切细微的异动,
尽数落入端坐於女帝下首不远处的顏惜娇眼中。
她蝶翼般的长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隨即,她稍稍侧身,凑近御座上的女帝,压低了本就柔婉的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以手掩口,吐气如兰。
“陛下,奴婢亦有些內急,需暂离一会儿。”
说完,她仪態万方地起身,莲步轻移,也朝著侧门方向,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此时。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水袖翻飞,一派盛世华宴的景象。
然而,薛綰綰的心却並未沉浸在这片热闹之中。
她见竟有几位贵女也状似无意地起身,继而追隨著楚奕的背影,莲步轻移地跟了出去。
顿时,让薛綰綰秀眉微蹙。
万一这几个女人不知深浅,闹出什么么蛾子来,於谁都不好看。
於是,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赵敬文,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浅笑,声音带著一丝娇柔。
“爹,厅內有些气闷,綰綰想出去透透气,吹吹凉风醒醒酒。”
赵敬文正与同僚言谈甚欢,闻言立刻转过头,威严却不失慈爱的目光落在义女身上。
他脸上露出纵容的笑意,声音洪亮又温和。
“去吧,綰綰,这厅堂里人多了是憋闷些,只是仔细点外面脚下,別走远了,注意安全便是。”
他对这个聪慧贴心的义女是真心疼爱。
“是,爹。”
薛綰綰柔顺地頷首,唇角弯起美好的弧度。
她优雅地起身,纤腰款摆,裙裾在光滑的地面上漾开微小的涟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也就是这时候。
坐在稍远处席位的柳乘鈺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精光。
他此刻见薛綰綰离席去追楚奕,一股不知名的衝动猛地攫住了自己。
於是,他几乎是未经思考,立马偷偷溜了出去。
而那位盯梢的官员柳园正被同僚们热情地劝著酒,连著灌下几杯烈酒,辛辣的滋味从喉头直烧到胃里,让他微微晕眩。
待他终於应付完这一轮,习惯性地朝柳乘鈺的座位瞥去时,发现那座位早已空空如也!
柳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唰”地褪去,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猛地站起身,顾不上失礼,也顾不得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几乎是脸色煞白地直奔前方的柳普。
柳普正端著酒杯,面带得体的微笑与邻座的重臣寒暄。
柳园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凑到柳普耳边,用极力压低却仍带著颤音的气声说道:
“相爷,不好了!大公子大公子他不见了!”
柳普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端著酒杯的手也顿在半空。
他確实没留意到柳乘鈺何时混了进来,更没想到他会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他眉头立刻锁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角向下撇著,沉声问道:“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语气中带著明显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柳园被柳普阴沉的脸色嚇得一哆嗦,连忙躬身,语速飞快地解释。
“估摸著就是方才一会儿功夫,相爷,关键是大公子他席间饮了不少酒。” “下官实在是怕他酒后失仪,在这等场合闹將起来”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更低更急。
“若真闹出什么事端,丟的可是整个柳氏宗族的脸面啊!”
柳普的指关节捏得发白,胸腔里一股无名火直往上躥。
他对那个素来木訥、行事不知轻重的大侄子柳乘鈺本就没什么好感,此刻更添烦厌。
但理智告诉他,绝不能放任不管。
柳乘鈺是柳氏长房嫡子,身份摆在那里。
若他真借著酒劲做出什么荒唐事,尤其是在女帝和太后皆在席上的御宴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会连累柳氏清誉,更可能直接影响到他柳普!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慍怒,眼神锐利如刀锋般扫过柳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立刻带上几个人去找,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绝对不许惹出乱子,否则唯你是问!”
“是,相爷!”
柳园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不敢有丝毫耽搁,慌忙躬身退下,脚步仓促得几乎要跑起来。
而此时。
府邸深处。
楚奕沿著悬掛著无数绢纱宫灯的抄手游廊,独自前行。
一会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精巧的人工湖泊,阳光洒落其上,泛著粼粼碎银。
池畔前一块嶙峋的假山旁,静静停放著一辆熟悉的轮椅。
轮椅上的人背对著他。
阳光和远处廊角灯笼的余光共同勾勒出她清瘦却挺直的背影。
一袭黑衣,黑髮如瀑,只用一枚玉簪松松挽著。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著,仿佛与这池中残荷融为了一体。
而此刻,白水仙並不在萧隱若身边。
楚奕的脚步在距轮椅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那个孤寂的背影上。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刻意放得温和而平稳,带著一丝恰下属对上级的关切。
“指挥使,外面炎热,不宜久待,还是早些回厅內才好。”
他儘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自然。
萧隱若听到他开口说话,那背影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而,她並未回头,依旧维持著凝望池水的姿势。
阳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清冷而优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的声音如同池水般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淡淡命令道:
“楚奕,你过来。”
楚奕依言又往前迈了两小步,站定在轮椅的侧后方。
“指挥使,有何吩咐?”
“再近些。”
萧隱若终於微微侧过了头,阳光清晰地描摹出她清瘦却流畅的下頜线,带著一种惊心动魄的疏离感。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
“低下头来。有要紧事,需得耳语相告。”
耳语?
在这僻静无人处?
楚奕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但他压下翻涌的思绪,顺从地依言俯下身,肩膀微沉,颈项低垂,主动將自己的右耳凑近她微微开启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