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城外,撼山军大营。
与镇北王府的酒池肉林、靡靡之音不同。
这里只有猎猎作响的黑色军旗,和被寒风磨砺得锃亮的兵戈。
数万顶营帐整齐排列,宛若黑色的棋子,沉默地铺满大地。
森严的营地里,除了巡逻甲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再无半点杂音。
这便是北境最精锐的部队,撼山军。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凝重几分。
浓郁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呛得人喘不过气。
一名须发半白的老军医,手指搭在病榻一只枯瘦的手腕上,双目紧闭,沉默不语。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帐内,数名身披铠甲的将领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扰了这位北境最后的名医。
然而,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的老将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叫孟虎,是撼山军的副帅,脾气火爆如雷。
“到底怎么样!你他娘的倒是说句话啊!”
孟虎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老军医的衣领。
老军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一张老脸瞬间没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孟叔!”
一声低喝传来。
一名身形挺拔的年轻将领快步上前,强行分开了孟虎的手。
青年约莫二十五六,面容俊朗,眉宇间与病榻上的老者有七分相似,
他是楚文山独子,楚天阔。
楚天阔先是对着惊魂未定的老军医深深一揖。
“先生受惊了,孟叔心急,还望先生海涵。”
安抚完军医,他转过身,对着孟虎摇了摇头。
接着再次转向老军医,声音虽然年轻,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先生,家父的情况我们心中有数,还请您如实相告。”
老军医看着眼前这个强撑镇定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帐内一众眼含期盼的铁血将领,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抽走了帐内最后一丝暖意。
“少将军各位将军”
老军医的声音干涩而无力。
“大帅早年征战,体内暗伤累累,早已是强弩之末。”
“近些年又为北境军务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药石罔效了。”
“放你娘的屁!”
“庸医!全他妈是庸医!”
孟虎闻言,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火盆,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他挥拳就要砸过去,却被身旁几名将领死死抱住。
“孟帅!冷静!”
“孟帅!”
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听到的第一个相同答案了。
为了给老帅治病,他们几乎寻遍了整个北境的名医。
可得到的,永远是这句令人绝望的“油尽灯枯”。
楚天阔的身形晃了晃,一张脸白得像纸。
他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从怀中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了老军医的手里。
“有劳先生了。”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礼送先生出营。”
“是。”
老军医被两名亲兵请出大帐,随即,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抱着孟虎的几名将领松开了手。
“噗通”一声。
那座铁塔般的身躯,颓然坐在椅子上。
孟虎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双手死死撑着双膝,青筋暴起。
宽阔的肩膀在极度的压抑下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片刻之后,所有的悲怆化为滔天的怒火。
“砰!”
孟虎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桌子上,坚硬的木桌应声开裂。
“凭什么!”
“他宇文彪在王府里酒池肉林,朝廷那些瞎了眼的狗官连个屁都不放!”
“老将军一辈子忠君爱国,守护北境,却无人问津,只能在这里等死!”
“凭什么!凭什么!!”
孟虎越想越气,开始口不择言。
“大夏的皇帝昏庸无能,天天只知道求仙问道,炼他的狗屁长生丹!”
“三皇子有眼无珠,重用奸佞,却让忠良在这里等死!”
“我看这大夏朝,要完了!完了!!”
孟虎的咆哮,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帐内炸响。
周围的将领们个个面有戚戚。
然而楚天阔被这番话惊得浑身一颤。
他猛地回过神,一步跨到孟虎身前,厉声低喝。
“孟叔!慎言!”
“此话若是传出去,是我撼山军三万兄弟的灭顶之灾!”
“怕个鸟!”
孟虎一把推开楚天阔的手,还想再骂。
可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传令兵急促的声音。
“报!少将军,镇北王府长史郭奉求见。”
话音刚落,帐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郭奉?
宇文彪身边最得宠的那条狗?
“他来干什么!”
孟虎瞬间炸毛,从地上一跃而起。
“那头肥猪又想耍什么花样?!”
“让他滚!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他府里的任何一条狗!”
“让他进来。”
楚天阔却出人意料地开口。
他接过亲兵递来的湿布,仔细擦拭着父亲额头的汗珠,头也不回地吩咐。
片刻后。
一个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在一众将领愤怒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大帐。
正是郭奉。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病榻上的楚文山,挤出几分悲痛。
“哎呀,楚帅这是”
“有屁快放!”
孟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郭奉闻言,也不恼。
只是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封盖有镇北王朱红大印的信函。
“奉王爷令,特来告知少将军。”
“铁壁关,没了。”
郭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帐内众人齐齐一愣。
什么?铁壁关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
楚天阔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接过那封信函。
纸上,是龙飞凤凤的狂草。
将铁壁关如何被林墨攻破,五万大军如何全军覆没,吴忠如何惨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信的最后,更是将林墨污蔑为勾结蛮夷、意图颠覆北境的叛逆贼首。
楚天阔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看到最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