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在门口伫立片刻,似乎在确认囚室内的情况。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将那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潮湿的墙壁上,更添了几分诡异。
苏春兰屏住呼吸,伤口因紧张和之前的挣扎而隐隐作痛,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乱发。她蜷缩在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尽管虚弱,却仍保持着最后的警惕。
“吱呀——”门又被推开了一些,这次,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苏苏娘子?”
苏春兰心中一动,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因绝望而黯淡、此刻却又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那人缓缓走了进来,手中高举着火把,火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布满了尘土和细小的伤痕,眼神中却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你是王二狗?”苏春兰终于认出了他。这是之前她家仆王伯的远房侄子,曾经在她家做过几个月的杂役,后来因为手脚不太干净被王伯辞退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而且看他的穿着,似乎已是史思明军中的一名小兵。
王二狗显然没料到她还记得自己,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惶恐取代。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囚室,然后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苏娘子,小的小的是来救你的!”
“救我?”苏春兰的心又是一沉,几乎要笑出声来。一个小兵,如何能从这守卫森严的囚牢中救走她这个重犯?莫不是史思明又想出了什么新的酷刑,让他来演一出戏,先给她一丝希望,再将其狠狠打碎?
她眼中的警惕更甚:“你如何救我?又为何要救我?”
王二狗脸上的汗更多了,他擦了一把额头,声音压得更低:“娘子,小的知道您是好人。当年小的娘病重,是王伯偷偷拿了您家的银子给小的抓药,小的才才保住了娘一命。这份恩情,小的一直记着。如今见您落难,小的小的不能不管!”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今夜轮到小的和另一个兄弟看守这地牢。那兄弟贪杯,被小的灌醉了。小的只能趁这个机会,冒险来一趟。娘子,此地不宜久留,您快随我走!”
苏春兰看着他眼中真挚的焦急和恐惧,心中那冰封的绝望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她想起了忠厚老实的王伯,或许或许这王二狗说的是真的?
“可是,我身受重伤,根本走不动路。”苏春兰虚弱地说道,她尝试着动了一下,腿部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王二狗也看到了她腿上和身上的伤,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和一个小小的油布包,将钥匙递给苏春兰:“娘子,这是开您镣铐的钥匙。这油布包里是金疮药和一些干粮清水。您先把镣铐打开,上好药。小的去外面再探探风,顺便顺便想办法弄一辆手推车来。您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出声!”
说完,他将火把塞到苏春兰手中,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恳求,仿佛在说“请相信我”。然后,他迅速转身,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只留下一条可供观察的缝隙。
囚室内再次陷入了黑暗,只有手中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苏春兰苍白而复杂的脸。钥匙冰冷的触感和油布包中药物的清香,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绝望的潮水似乎开始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的情绪——紧张、期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冒险感。她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和药包。
是福是祸,在此一举!
她不再犹豫,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了脚踝上沉重的镣铐锁孔中。“咔哒”一声轻响,镣铐应声而开。她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顾不上腿部的疼痛,又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随后,她打开油布包,里面果然是上好的金疮药,还有几个麦饼和一小袋水。她忍着剧痛,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最深的几处伤口上,清凉的药膏敷上,疼痛感似乎缓解了一些。她又狼吞虎咽地吃了半个麦饼,喝了几口水,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滋润,身体也仿佛恢复了一丝力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苏春兰紧握着火把,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缝隙,心提到了嗓子眼。王二狗会回来吗?他会不会已经被发现了?
就在她几乎要失去耐心,以为自己又一次陷入绝望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以及车轮滚动的轱辘声,压在地牢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春兰的心猛地一跳。
门,再次被缓缓推开。王二狗那张写满紧张和庆幸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做了一个“快”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娘子,快!车来了!”
他身后,果然有一辆简陋的手推车,上面盖着一些干草。
苏春兰不再犹豫,用尽全力,挣扎着向门口挪去。王二狗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尽量不让她牵扯到伤口。两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将苏春兰挪到了手推车上,藏进了干草堆里。
王二狗又将那盏快要燃尽的火把吹灭,只留下一片黑暗。他盖上干草,只露出苏春兰的头,让她能够呼吸。
“娘子,委屈您了。小的这就推您出去。路上无论发生什么,您都千万别出声!”王二狗最后叮嘱了一句,然后拉起手推车的把手,深吸一口气,推着车,尽量平稳而快速地向地牢外走去。
苏春兰躺在干草堆里,能清晰地听到王二狗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车轮滚动的声音。她的心,随着那轱辘声一起,在黑暗中颠簸起伏。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是重获自由的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但她知道,从王二狗推开那扇沉重铁门的那一刻起,她心中的那点微弱的火苗,已经重新燃烧了起来。她,苏春兰,不能死,她要活着出去,她要将史思明的阴谋告知天下!
手推车在黑暗的地道中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生与死的边缘。而希望的微光,就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去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