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干最终以一句“臣愚钝”结束了聊天,从仁智宫回到东宫。
三省大臣们都在办公,没道理他回去直接躺了,李承干先去三省,跟员工打个交道。
李承干脸上的浮肿还很明显,众大臣面面相觑,一看就是给皇帝掌掴了,联系到昨日皇帝调走太子批复过得卷宗,在座大臣多少有些紧张。
太子做的那些决策,他们也都有参与,太子都被掌掴,他们又如何能够善了?
刀悬在脖子上,不如早些落下,太子詹士房乔开口询问:“殿下,您这脸?”
“樊国公吐谷浑大捷,圣人大喜,赐酒甚繁,我推脱不过,多吃了几盏酒,酒后撞著了,不碍事。”
大概猜出了这群老臣的顾虑,李承干又补充道:“圣人昨日调看了这两个多月的政务,只说是做得好。”
在座的都是人精,这么一说,他们都明白了,太子被掌掴纯属天家私事,再一想越王在仁智宫,也就那么回事了。
“我是骑马回来了,一路颠簸,这会子实在困的很,这些庶务有赖诸卿了。”
众大臣都只道让太子回去,好生歇著。李承干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当即就应下了,丝毫不带眷恋的。
父亲说他“事情做的顺手了,怪不得闲不住”,翘班儿的理由都给他找好了,他再牛皮糖似的粘上去顶班儿,太不知好歹了。
段志玄本就是戍边将领,出征兵马并非从长安出去,只要皇帝没有特别注明,班师回到长安,那么就是回到原驻守地,倒也省了许多事。
李承干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上疏给父亲,请求父亲派人上终南山,请药王孙思邈为母亲安胎。能不能留住母亲,他总要努力一把。
李世民准了奏疏,孙思邈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此人立志编撰药典,造福天下万民以及后世子孙,他几次征召,此人都拒不出仕。
这一次征召,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孙思邈人来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救治长孙皇后了,不过他答应为长孙皇后诊病,却仍不受官。
李世民并不做强求,医术冠绝当今,管吃住不要俸禄,随叫随到,人家只是不想当官儿,又不是要造反,要求那么多干嘛?
八月上旬,估摸著母亲临盆之日将近,终究是母子一场,李承干朝谒仁智宫。第一墈书罔 首发
李世民在玉华宫设宴,邀了孙思邈与李承干,宴会上没见皇祖和母亲,李承干不觉得有什么疑惑的,至于另一个人。
“圣人,怎么不见越王前来赴宴?”
“青雀最是好学,不肯放过一丝空闲。”
李世民说著,语气之中颇为自豪,向孙思邈夸了起来:“我这个儿子,工书法,善辞赋,能诗擅画,孝顺聪慧。”
李承干每一句拆出来解析了下,工书法没有书法流传于世,善辞赋没有辞赋流传,能诗擅画同上无流传。孝顺聪慧,跑去威胁李治,还有那一番易牙说辞。
拿得出手的《括地志》,策划人是苏勖,主持编撰的还是苏勖(这个查百度百科苏勖,关于他的成就那块儿就有介绍),李泰干了啥?就背了个名。
“孙道长,我阿娘身子病弱,我上疏圣人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此事,阿娘他的身体,如今可好些了?”
孙思邈抚著须子,缓缓开口:“出家人就事论事,皇后殿下的身体,每一处器官完好无损,却都临近衰竭。老道只能尽人事,不能逆天命。”
李承乾心下一沉,心中酸楚,叹道:“到底是迟了,若是早一些就好了。”
孙思邈道:“那得早好几年,至少早六年。殿下不必自责,那会儿殿下只有八岁,龆年?幼童,又能知道些什么?”
李世民脸色也凝重起来,心隐隐作痛,妻子的身体状态,他从孙思邈到来以后,就已经清楚了。
“承干,此事你不要告诉青雀,他素来纯孝,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待我慢慢安抚他。”
李泰没长嘴不会自己问?
用得着他去告诉李泰这消息?
“圣人多虑了,这种话出了玉华殿,离开圣人耳目所闻,就是诅咒皇后。放在臣身上,还要加诅咒尊亲,那叫罪加一等。臣自知愚钝,但没蠢到那个程度。”
李承干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又有外人在场,李世民脸上有些挂不住。
吃到毒瓜了,孙思邈连忙找借口告辞,他只想在终南山清修,编撰药典,可没兴趣找死。
孙思邈离开之后,殿内侍奉的人也被喝退出去。
空气突然宁静,呼吸的每一寸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不过,当一个人不怕死,也不渴望什么的时候,暴风雨来就来,随意。
李承干神色如常,继续扒拉着吃食,丝毫不为所动。
“你说你忧心你母亲,胃口却好的出奇。”
“圣人和皇后是否希望臣平安健康?”
李世民点头,他和李承干父子不和,却也不是仇人。
“那不就对了,臣物料餐饮有度,不招惹外来非议,也不伤及自身,平安健康,令父母安心,是否算尽孝?”
李世民愣了一愣,这小子强词夺理,但说得有道理。
“反之,臣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整日愁眉苦脸,病倒在榻,让本就心力憔悴的母亲,为臣忧心,耗损精气,这是孝吗?
臣始终以为,孝之一字,若是没能落到母亲身上,让母亲安心,只是游离于皮表,这就不是孝。说句不好听的话,都是做戏,沽名钓誉之辈,虚伪矫饰之徒,待价而沽罢了。圣人,您希望臣是那样的人吗?”
李世民看着面前的儿子,这小子真是和从前判若两人,太沉稳了,实在是太沉稳了,有他几分风范。
“承干,你是那样的人吗?”
直接回答不是,有点儿假,李承干只是思索了片刻,脱口而出:“圣人需要的话,臣可以学。”
“闭上你的嘴巴,很没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