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
他的手,无力地,从朱祁镇的手中滑落。
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睛,也终于,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宣宗皇帝,朱瞻基,驾崩。
享年,三十八岁。
寝殿之内,一片死寂。
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乾清宫。
皇帝驾崩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在第一时间,便从乾清宫,传到了五军都督府,传到了内阁,传到了京城里每一个高官显贵的耳中。
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整个京城,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混乱。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掀起。
所有接到消息的官员,都只是默默地,换上了素服,然后待在自己的府邸里,静静地,等待着来自宫中,或是来自凉国公府的下一步旨意。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有任何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知道,那座看似平静的凉国公府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任何异动,都将招来雷霆之击。
但是,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却早已开始汹涌。
东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内。
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
几名穿着常服,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者气息的中年官员,正围坐在一起,神色凝重。
如果蓝武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几个人,都是朝中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
他们大多出身江南士族,是儒家最坚定的捍卫者,也是对蓝武推行的新政,最为抵触的一批人。
“陛下……就这么去了。”
一名官员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戚。
虽然他们和朱瞻基在政见上多有不合,但毕竟君臣一场。如今听闻天子驾崩,心中难免伤感。
“国丧为重,我等自当恪守臣节。”另一名官员沉声说道。
“可是,国丧之后呢?”
一个尖锐的问题,被提了出来。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国丧之后,新君继位。
而新君,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真正执掌这个国家权柄的,将会是那个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凉国公,蓝武。
“难道,我等就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蓝武以摄政之名,行篡逆之事吗?”
一名性子比较激烈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推行新政,废除我等士绅特权,已是倒行逆施!如今,又让他总揽朝政,长此以往,我儒家千年道统,岂不要断送在他一个武夫之手!”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怕的,不是蓝武摄政。
他们怕的,是蓝武会利用摄政的权力,将他的那套“歪理邪说”,更加肆无忌惮地,推行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治理天下的士大夫,又将置于何地?
“可是,我们又能如何?”
一声无奈的叹息,响起。
“蓝武如今手握京营数十万大军,锦衣卫、东厂皆为其爪牙。我等手无寸铁,拿什么去跟他斗?”
“难道,要在朝堂之上,以死相谏吗?”
“而且即便我等以死相谏,就真的管用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以死相谏?
说得轻巧。
他们都是有家有业,有宗族需要庇护的人。谁又真的愿意,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道统,去搭上自己和整个家族的性命?
更何况,他们很清楚,以蓝武的性子,你就算真的死在他面前,他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人不甘心地问道。
“办法,或许……还有一个。”
坐在主位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一名老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辅。
当然,此张辅非彼张辅,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他是永乐朝的进士,在文官集团中,威望极高。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张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蓝武虽强,但他终究是臣。这天下,还是姓朱的。”
“新君年幼,但宫中,却还有一位可以主事的人。”
众人心中一动,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皇太后,张氏!
“太后娘娘,乃是仁宗皇帝的元配,当今天子的生母,论身份,论地位,她才是这大明最尊贵的女人。”
“如今陛下驾崩,太子年幼,由太后垂帘听政,名正言顺,合乎祖制!”
一名官员激动地说道。
“没错!”
另一人也反应了过来:“只要我等联名上奏,恳请太后娘娘垂帘,以祖宗法度,来制衡那蓝武!他蓝武就算再跋扈,难道还敢公然违抗太后的懿旨不成?”
“此计大妙!”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就热烈了起来。
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文官们,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们似乎已经看到,在他们的支持下,皇太后张氏临朝称制,将蓝武手中的权力一点点收回,然后废除那些“祸国殃民”的新政,让大明重新回到“正轨”上来的美好景象。
然而,他们却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皇太后张氏,真的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吗?
看着众人那副兴奋激动的模样,左都御史张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当然知道,皇太后和凉国公府的关系,非同一般。
指望她去制衡蓝武,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之所以要提出这个建议,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
他要的,不是结果。
他要的,是造势!
他要让天下人都看到,他们这些文官集团,并没有屈服。
他们还在抗争!
他要通过“恳请太后垂帘”这件事,来试探一下蓝武的底线,也试探一下,这朝堂之上,到底还有多少人,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这,是一步棋。
一步险棋。
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下的一步棋。
“诸位。”
张辅放下茶杯,沉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需要立刻联络朝中同道,明日一早,就在文华殿外,一同上奏!”
“好!”
众人齐声应和,一个个摩拳擦掌,仿佛即将要打一场神圣的战争。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早已被一只无形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