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月底，李文静之后又陆续借了修齐五十年分量的藏卷，但对修齐的价值已经不大，卷子里又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法术法门。
虽然他能用镜灵量产无穷无尽的新教材数算例题，但也不愿再便宜李文静下去，还是其他嗷嗷待哺的狐狸值得修齐恩惠笼络。
于是修齐借口父母遗留的藏书都背完了，就此推了和李文静的纠葛。
李文静倒也不恼不闹，好象无事发生过那样。
这段日子，修齐又全拿了旬考的头奖，她也一声不吱了。
修齐的心思全转到了其他狐妖同窗身上。这时候他已经编出了中等根性的新教材，在课后白送同窗。
修齐和李文静还稳定保持着旬考的第一和第二，但愿学者的学力也开始水涨船高。
连黄博士都注意到了这桩诡异怪事：这一届的学生听他的课甚不认真，但旬考的成绩却是十年来最好的。
他怀疑有什么妖人在宿州狐会兜售影响小狐妖心智的毒药，命己三认真调查。
妖人修齐暂未落网，他最近关心最多的是孙壬九。
孙壬九本身就有阅读障碍，修齐又无法用自己的笔端传达镜灵的精美图案，单靠孙壬九本人看定制教材仍然吃力。那么，修齐就亲自上阵补习。
听己三说，以孙壬九的武道资质，只要文化达标，就可以入选狐会的“爪牙”。那么他们就直奔主题，把小胖狐狸的识字量从一千个提高到二千个。
说难也不难。要是黄博士，他只会教狐狸死背古文，也不会伺候孙壬九一人。
而修齐不但是一对一，他把每一个字都搭配了狐狸祖先的神话传说、大宋的各种志怪故事，市井说书人的逸闻趣事。
到了这个时候，孙壬九的识字量已经稳定攀升，他和修齐的交情也渐热络起来。
大概是孙壬九的娘亲任娘子也觉察出了儿子的学业进步，从己三那边修齐又收到了孙记肉铺的许多烧鸡馈赠。这样，修齐请同窗聚餐，就可以少点破费。
这下午，修齐和他的好朋友孙壬九在塾学庭院玩耍，孙壬九捉一口竹刀追逐，修齐负责逃跑。
所谓雁过拔毛，修齐最服帖孙壬九的武功，任娘子也指点憨儿子把他们家不稀罕的武技透一点给修齐君。
本来修齐宅在塾学安全的不得了，根本碰不到要害他的歹人邪魔。但一方面修齐琢磨自己总有一日要打破黄博士的禁足令，替镜瞳跑腿收集数据；另一方面，他也想试试镜灵在书本记录，图象记录之外，记录动作，解析动作的能力。
他的镜瞳完全能看清己三和壬九刀舞，修齐要试试他的肉体能否锤炼到接近两只妖狐的程度。有一副能砍人的好身板，在急切时候也有用处。
“修小哥，你的动作够伶敏的，反应也贼快，比的上人间最好的猎犬了，可惜体力太弱啦。”孙壬九淳朴的笑道。
又一次，追逐了修齐十轮，孙壬九仍然捕捉到了气喘吁吁，吐着舌头泄汗的修齐。
就结果看，这趟追逐和最近日子的两狐游戏一样，仍然是修齐落败。
但修齐知道，自己的躲避水平的确在真切的提高。
一开始，他的镜瞳能完全洞察孙壬九的行动，身体顺利的逃窜。
可当孙壬九逐渐认真起来，修齐的身体就无法支持镜瞳的反应，力尽受擒。
但下一次，镜瞳对孙壬九的运动模式有了更好的预判，修齐的各种狐身指标也逐渐在对抗之中开发，他就能逃的更快更贼。
孙壬九可没有心机，不知道谦让，更强的修齐反倒激发了孙壬九的竞争心，他也变得更快更准。
为了应付更快更准的孙壬九，镜瞳对他的行动模式解析再度升级。
如此，你追我赶，两者都在无形之中变强，暂且都看不到上限。
“老这样追逐也有腻的时候，什么时候我也能幻化成人形，我们就能各拿竹刀对打了。”
修齐道。
这里也有他的心思。
这么多日子，修齐看到同窗的狐妖有的保持原形，有的幻化人形。凡是能幻化人形，都是有狐狸父母传授过幻化法术的；
凡是不能幻化的，都是家中不通幻术，或者是从灵狐滋长到了足够智慧，从城西桃花观来这就学的狐妖一代。
修齐的身体本质就是一代狐妖，但作为人类灵魂，如果能获得幻化法术，他会比这里所有的狐妖更能运御人身——他可有小几十年使用人体的经验了。
“对。对。修小哥你要是幻化成人，有手有脚，使刀使枪，我们打起来就更好玩了。
我娘说你是洞天福地来人间的，才比我们市井里的狐狸聪明上那么多，没想到你们家居然不教幻形术。”
我叫我娘往后别送烧鸡了，直接送你‘幻形术’。”
十分简单，孙壬九请示过他娘就给修齐法术。
不过，这种事小孩子嘴上没毛，任娘子要是变卦就难说了。
修齐脸上还是很淡然的道，
“或许我的父母并不喜欢人间，宁愿保持妖狐本来的形态，没有留下幻形术。但我和他们不一样，喜欢人间的样子。”
孙壬九不禁神往起来，
“不知道尊父母是几尾的大妖狐，我觉得至少有三尾！”
修齐就不打扰孙壬九的畅想了，其实他的亲生父母一条尾巴都没有。
这时候，塾学的庭院传来一个老者十分刻意的咳嗽，孙壬九吐吐舌头。
黄博士无声无息的从庭院的林荫浮现，无声无息的踩着草茵走向修齐，手上抱着一叠新出的抄本，面目铁青。
那抄本，修齐再熟悉不过，都是他给中等根器的妖狐同窗的新教材。
——可惜他手头可支配的银钱实在不多，只能手抄给其他小狐狸传阅，否则就托己三找宿州的人类书商批量印刷塾学新教材了。
看来，黄博士是人赃俱获，逮到了祸乱群狐之心，彻底否定他教育成果的妖人修齐了。
修齐也懒得拒捕，一脸凛然的准备就义，口中清唱此间的杂剧唱词，
“天呀，你不分好歹枉为天。地呀，你错勘贤愚枉为地。”
“哈哈哈。”孙壬九先捧着肚子笑起来了。
黄博士先呵斥这小胖狐狸退下，一下子，塾学庭院就剩下修齐和这老黄狐狸。
“我瞧你整日嬉戏，尽干些和自己无关的杂事。
腊月的腊考，准备得如何了？到时候，不但有我，还有二位宿州的人类饱学文士一道考较你。
就是你从娘胎起就背人间书，也要掉一层皮毛。”
这趟，黄博士倒没有直接给修齐问罪，反而难得关心了一次修齐的考业。
修齐不动声色，琢磨了一番黄博士的意思。
——要是黄博士一人独断，腊考有可能栽在他的黑箱操作。但是拉来两个人类文士，有三人评分，倒有几分公正的气象。
老狐狸只要认真来考，那修齐就认真应对，
“腊月考试，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在学有馀力的情况下，我也想为同窗做一点事情。
等升了高级班，我就不容易见到他们，我也不想只做一个自己得利的狐妖
就把父母遗留的教材都默写了出来，增补了一些自己在人间，在宿州的见闻经历，好留给同窗纪念。”
修齐不假思索道。
当然，归根结底修齐还是为了自己。
可如果狐会的风气和体制是利他更能利己，修齐绝对是一个无私的奉献者。
黄博士一哼，鼻孔冲着修齐道，
“我就厌恶你们这种巧言令色的恶狐作风，假话掺在真话里。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隐忍未言，如今对你直说了：
十年之前，整个淮南有一场荡魔之役。有魔道恶狐潜伏在我们这里，也象你这样巧言令色，迷惑狐心，最终发难。
不但涂容狐首遭到了最深的背叛，我们宿州狐会也受创极大，精锐尽丧。
我这个不中用的活了下来，但己三、孙壬九他们的父亲都死了。
涂狐首心善，愿意再信任一次你这种来路不明，透着诡异的野狐。
我可要为狐会，为宿州盯紧了你，直到你能真正证明自己的那天。”
修齐紧紧眯起狐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年前这个世界的魔道妖狐和他这个异世界来的人类有屁的关系。
但己三、孙壬九的孤儿经历，不知道为何让他这个人类居然也有点共情。
修齐想了良久，没什么好对黄博士说的。
他又不是黄博士的心理医生。
“这套教材，我就用宿州狐会的名义请人类书商印刷了，你是作者，名字会留在书的‘牌记’上，但收益归宿州狐会，就这么定了。
休得狂妄。要是腊考过不了，照样给你这样的天才教习留级！”
还没等修齐回过神，这黄博士便拂袖而去，仿佛飞花飘散，整个人都凭空消失在庭院的花木之中。
连修齐要嚷，都不知道向哪里嚷。
他才让镜灵查完，所谓“牌记”，就是宋朝印刷物的版权页。
修齐这才反应过来，宿州狐会只保留修齐的署名权，直接分走了他编写的新教材版权呀。
“等老子上了高级班，再向涂容告你侵犯我着作权的事情。”
修齐只好向着空气龇牙咧嘴道。
——虽然他的教材基本也是镜灵代编的，他就不提也替镜灵维护着作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