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样?
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祁同伟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沙瑞金和田国富,费尽心机,想用“灯下黑”的罪名把他祁同伟钉死在耻辱柱上。
到头来,真正的“灯下黑”,却在他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被他们亲手塑造成了光辉的典型!
一个负责省委大院后勤的副主任,是怎么和深山里的非法采矿团伙勾结上的?
很简单。
苟成那伙人,开山需要炸药,需要大型器械,需要运输车辆。这些东西,从哪里来?常光明负责机关的车辆调度和维修采购,他有无数的门路和渠道,可以搞到这些东西。
苟成采出来的矿石,需要一个安全的渠道出手。
常光明迎来送往,接触的社会人员三教九流,认识几个矿老板,再正常不过。
他就象一个蜘蛛,盘踞在省委大院这个看似最安全、最内核的位置,将他的网,悄无声息地,撒向了那些最阴暗、最能来钱的角落。
而“路费”这个代号,更是充满了对自己身份的调侃和眩耀。
他是省委大院的“看门人”,他掌控着各种有形和无形的“道路”。
想从他这里借道发财?那就得交“路费”。
祁同伟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自己秘书的号码。
“小李,你帮我找一份前段时间省里表彰‘新时期优秀党员干部’的完整名单,以及所有人的事迹材料。对,要最详细的那种。马上送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祁同伟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那栋戒备森严的省委办公大楼。
沙瑞金,田国富,你们的戏,唱得很好。
很快,秘书就将一叠厚厚的材料送了进来。祁同伟翻开,直接找到了常光明的那一页。
照片上的常光明,五十多岁,貌不惊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得憨厚而朴实。下面的事迹介绍,更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圣人。
什么“父亲重病,他白天上班,晚上去医院陪护,从未请过一天假”。
什么“有老板想承包食堂,给他送了厚礼,被他严词拒绝,并上报组织”。
什么“常年把自己的车让给有急事的同事使用,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每一条,都那么光辉。
每一条,都那么可笑。
祁同伟的手指,在常光明那张憨厚的笑脸上,轻轻划过。
他没有立刻给吴爱国打电话。
他知道,仅凭一个代号和一些逻辑推断,根本扳不倒一个被省纪委书记亲自背书的榜样。
直接抓人?常光明会立刻喊冤,说这是诬告,是栽赃陷害。
沙瑞金和田国富就算心里再怎么怀疑,表面上也必须维护自己树立的典型,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到时候,非但不能一击致命,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常光明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的联系,彻底中断。
他需要证据。
铁证。
一个能让常光明自己,让沙瑞金,让田国富,都无话可说的铁证。
祁同伟的脑海中,一个大胆而又周密的计划,开始慢慢成型。
他看着材料上,田国富对常光明那段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脸上的笑意,愈发冰冷。
田书记,你亲手送上舞台的“榜样”,现在,我要亲手柄他拉下来。
而且,我要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
汉东省,麟县。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正席卷着这个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山区小城。
由省纪委副书记亲自带队的专项巡视组,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麟县的官场肌体上。
一时间,从县委县政府,到国土、林业、公安等各个关键部门,再到祁家村所在的乡镇,所有相关的干部,都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巡视组的成员们,一个个板着脸。
被约谈的干部们,则个个如坐针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反复解释着自己辖区内的工作,生怕哪一句话说错,就成了“失职渎职”的证据。
田国富的意图很明确,既然正面战场输了,那就在侧翼开辟一个新战场。
他要用一场轰轰烈烈的“问责风暴”,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在麟县地方干部的头上,进而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祁同伟的家乡,就是腐败的温床,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
然而,这场声势浩大的调查,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
查来查去,找到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
比如哪个林业站的巡查记录不规范,哪个派出所的出警速度慢了半拍,哪个乡干部的扶贫报告里有错别字……
这些问题,顶多给个通报批评,或者党内警告处分。距离田国富想要的,“充当保护伞”的惊天大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麟县的干部们,一个个叫苦不迭。他们心里明白,这是省里神仙打架,自己这些凡人遭了殃。谁敢去管省政法委书记老家的事?躲都来不及!谁能想到,躲着,也是一种错。
就在麟县被搅得天翻地复,人人自危的时候。
省城京州,省委大院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常光明象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到了单位。
他先是围着大院仔仔细细地走了一圈,检查各处的卫生和安保情况,然后到食堂后厨,查看今天的菜品和食材,跟大师傅们亲切地寒喧几句。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泡上一杯浓茶,开始处理一天的工作。
他就象一颗陀螺,不知疲倦地旋转着。他那张憨厚朴实的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见到领导,他会躬敬地停下脚步,问一声“书记好”,见到普通的同事,他也会热情地打招呼,“小王,吃早饭了吗?”
他的人缘极好,口碑极佳。在所有人的眼里,常光明就是一个老实本分、任劳任怨的老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