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晚年表示,后金新大汗不由老汗单独指定,必须八旗旗主共同推举o
故当时参与推举的三大贝勒—一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及其他旗主,在选择新汗时,首要考虑的是自身权力,而非长幼次序。
表面最具实力的,当属代善。
他不仅是努尔哈赤次子,更掌握两红旗,军事实力冠绝诸贝勒。
同时,这份强大也成了他继位之路的绊脚石。
其馀贝勒无不担心,若让代善继位,他那足以压倒一切的实力必将终结八王共治的局面,使众人失去制衡大汗的能力。
更何况,代善曾因与阿巴亥的流言失去父汗信任。
这个政治污点也成了对手攻讦代善的利器。
另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是多尔衮三兄弟。
努尔哈赤去世时,他们年纪尚幼,却是大妃阿巴亥所出,继承了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精锐。
但在代善、黄台吉等贝勒的默许下,阿巴亥被逼殉葬。
三个少年失去政治依靠不说,手中的两黄旗也成为众人垂涎的肥肉,在推举新汗前被瓜分完毕。
作为努尔哈赤第十四子的多尔衮,因此失去角逐大汗的资格。
莽古尔泰与阿敏位列四大贝勒,亦各具重大缺陷。
阿敏身为舒尔哈齐之子,非努尔哈赤嫡系,其父分裂的旧事始终是他的软肋。
莽古尔泰性情暴戾,弑母的恶名更让他声名狼借。
有威无望,注定难服众心。
当选项被逐一排除,众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在黄台吉身上。
论军功,他战功赫赫,素有“聪睿贝勒”美誉。
论实力,他统领的正白旗既不容小觑,又不至于强到让人忌惮。
论人望,他处事圆融,在年轻一代颇得人心。
于是,代善及其长子岳托率先拥立黄台吉,之后得到各方响应。
对阿敏、莽古尔泰来说,这个看似温和的八弟,似乎最容易在共治体制下被操控。
而对代善来说,支持黄台吉既能维持体面,又可借制衡之术继续主持政事。
彼时众人以为,黄台吉会是个听话的傀儡。
然而,当黄台吉坐上汗位,只觉得“八王共治”、“四大贝勒并坐理政”,完全是束缚他的枷锁。
每一次议政,他都要忍受阿敏的桀骜不驯、莽古尔泰的粗暴无礼。
二哥代善,也时时以元老自居,对他处处掣肘。
黄台吉心中藏着一团火。
很快,就被他帐下的汉人幕僚一范文程给点燃。
此人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第十七世孙,祖父范沉曾任明朝沉阳卫指挥同知。
十五年前,范文程在沉阳县学考取了秀才。
十二年前,后金攻占抚顺,范文程主动求见努尔哈赤,归顺后金。
黄台吉即位后,放宽对汉政策,重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人奴才。
在谈论军国大事之馀,范文程常为黄台吉,讲述中原历代王朝的兴衰。
从秦始皇一统六合,到汉武大帝北逐匈奴,再到唐太宗贞观之治————
这些故事在黄台吉头脑里,埋下一颗“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种子。
“大汗可知,中原王朝为何能传承数百年,而草原各部常年分合?”
年前,范文程在向黄台吉讲《史记》时,意味深长道:“盖因中原有君臣大义,有纲常伦理。君为臣纲,方能令行禁止;若君臣并肩,则政出多门,必生祸乱。”
黄台吉想了一宿,终于明白:“只有先当八旗唯一的主,才能当天下奴才的皇。”
之后,黄台吉在去年十月后的入关作战中,积极提拔多尔衮等年轻一辈将领o
只为一步步铲除隐患。
哪怕这些隐患,是他的亲兄弟————
当下。
莽古尔泰的这番话,说得比阿敏更露骨。
黄台吉脸色由红变紫,积压的怒火似乎随时都会喷发。
就在众人摒息,以为一场对峙即将发生时黄台吉的怒容骤然消散。
他非但没有发作,反而放松爽朗地笑了起来。
笑得莽古尔泰与阿敏一边保持警剔,一边摸不着头脑。
黄台吉若无其事地走到莽古尔泰马前。
烈马性子暴躁,极少让旁人靠近。
可奇怪的是,当黄台吉伸手抚上它的脖颈时,这匹烈马只是打了个响鼻,便在黄台吉有节奏的抚摸下,用硕大马头蹭了蹭黄台吉的手臂,显得无比温顺。
周遭的将领们都有些愕然。
莽古尔泰不由眯起眼,紧盯黄台吉的动作。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猜忌?”
黄台吉抚摸马鬃,抬头看向马上的莽古尔泰,诚恳说道:“我年前增设大臣、重用汉官等举措,只是为了应对入关作战,加强统一指挥的权宜之计。”
“并非是想收了哥哥们的权,你们千万别多心。”
见莽古尔泰仍有疑虑,黄台吉转向不远处流淌的浑河,庄重举起右手:“我,黄台吉,以养育女真诸部的浑河名义起誓,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一切皆是为了大金的江山,为了八旗子弟共同的富贵。”
“我,黄台吉,永远与诸贝勒共治国政。”
“若违此誓,便教我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阳光照在黄台吉赤红的脸上。
誓言是如此的掷地有声,让听者无不动容。
与此同时,黄台吉心想:
汉人曾有个祖先叫司马懿,当年在洛水之滨对着曹魏的权臣发下重誓,保证不会伤害其家族。”
“随后,司马懿便挥起屠刀,将投降的曹爽一族杀得鸡犬不留。”
司马懿一家还成功篡魏,当了晋朝的皇帝,子孙享国。
誓言?
不过是强者用来安抚弱者、争取时间的工具罢了。
浑河啊浑河,你若真有灵,便助我早日成为岸边唯一的主人————我自当以最隆重的祭祀来回报你。”
莽古尔泰和阿敏自幼长于白山黑水,对汉人弯弯绕绕的历史与权谋之术知之甚少。
此刻,见黄台吉指河为誓,他们的疑虑已然去了大半。
“大汗,您这————您这扯到哪里去了!”
莽古尔泰率先下马,上前用力拍了拍黄台吉的肩膀:“我们就是聊聊射箭的技艺,大汗好端端地怎么发起誓来了?这不显得我们生分吗?”
阿敏也笑着下马,接口道:“大汗太多心了。兄弟几个一块长大,有什么信不过的?”
一时间,气氛奇迹般地融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