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元勋不好当啊(1 / 1)

九千棵树苗,密密麻麻地栽满了整个山坡。

从远处看,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生机。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活儿有多熬人。

最大的难题,是水。

这片地离水源远,每一滴灌溉树苗的水,都得靠人力从山下挑上来。

一根扁担,两个水桶,压在肩膀上,是沉甸甸的希望,也是实打实的重量。

冯程一个搞木材加工出身的专家,啥时候干过这种体力活。

没几天,他肩膀上的皮就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但他一声不吭,咬着牙,跟着石末的脚步,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山坡和水源之间。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小石,歇会儿吧。”冯程放下水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我感觉我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石末倒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放下水桶,用毛巾擦了把脸。

“冯工,这才哪到哪。”

“我一个人开荒的时候,比这累多了。”

“坚持住,等这批苗子活了,咱俩就是这片林场的开国元勋。”

冯程苦笑。

“元勋不好当啊。”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发炎热。

太阳跟个大火球似的挂在天上,把土地烤得滚烫。

树苗的叶子都有些打蔫了。

冯程更急了,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干得比谁都卖力。

这天中午,石末挑完一担水回来,却把扁担和水桶往地上一扔,不干了。

他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嘴里还叼了根草棍。

“哎呀,舒服。”

冯程挑着水刚从山下上来,看到他这副懒散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小石!你干嘛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睡觉!”

“你看看那些苗子,都快渴死了!”

石末翘着二郎腿,眼睛都没睁开。

“安啦,安啦。”

“老冯,别那么焦虑嘛。”

“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冯程把水桶重重地放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你又算什么了?你个半仙儿!”

“我告诉你,咱们这是科学种树,不兴你那套封建迷信!”

石末坐了起来,表情故作高深。

“非也,非也。”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我算到,三天之内,必有大雨。”

“所以,今天开始,咱们可以带薪休假,躺平当咸鱼了。”

冯程瞪大了眼睛,指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大雨?你看看这天,连片云彩都没有,哪来的雨?”

“我看你是想偷懒想疯了!”

石末嘿嘿一笑。

“你要是不信,咱俩打个赌。要是三天内下雨了,你以后就得叫我大哥。要是不下,我管你叫大哥。”

冯程被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气乐了。

“行!赌就赌!”

“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能不能凭空说出雨来!”

说完,冯程自己挑起水桶,气冲冲地又下山去了。

石末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躺下晒太阳。

接下来的两天,石末是真的一滴水都没挑。

每天就是背着手在林子里溜达,看看这棵,摸摸那棵,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冯程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工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心里把石末骂了千百遍。

到了第三天下午,天气依旧晴朗。

冯程心里冷笑,看你这个神棍等会儿怎么收场。

可就在他准备找石末兑现赌约的时候,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平地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的天边,黑压压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而来。

冯程愣住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的雷鸣。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下……下雨了?”冯程喃喃自语。

雨点瞬间连成了线,哗啦啦的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冯程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凉的雨水浇在自己身上。

他猛地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冲向石末住的地窨子。

“下雨了!小石!真的下雨了!”

“你个乌鸦嘴!不!你个活神仙!”

他冲到门口,只见石末正靠在门框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冯程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石末的胳膊。

“神了!你真是神了!这比气象局的预报都准!”

石末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

“别高兴得太早。”

“这场雨是及时雨,也是考验。”

“雨太大了,刚栽下的树苗根基不稳,容易被冲倒。”

“走,干活去!”

冯程一愣,瞬间明白了。

两人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和准备好的木棍,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大雨中,山路湿滑泥泞。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地里穿梭,检查着每一棵树苗。

看到有被雨水冲歪的,就赶紧上前,一个人扶正,另一个人用铁锹培土,再用木棍在旁边做好支撑。

这场“好雨”,他们必须帮这些脆弱的小生命扛过去。

忙活了大半夜,雨势渐小,两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地窨子。

虽然浑身湿透,又冷又累,但冯程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看着石末,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这个年轻人,总能创造奇迹。

一个月后,九千棵树苗,在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后,全都顽强地活了下来,并且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成活率,百分之百。

这个消息传回场部,于正来场长在电话里激动得嗷嗷叫,说要给他们请功。

石末和冯程的日子,也渐渐归于平静。

每天巡巡山,看看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这天,一辆熟悉的吉普车再次开到了山坡下。

车门打开,候科长和徐干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的表情很严肃。

石末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冯程同志。”候科长直接点名。

冯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握紧了拳头。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石末一步上前,挡在了冯程身前。

“两位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怎么又来了?”

徐干事看了石末一眼。

“石末同志,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不要妨碍。”

“我们只是请冯程同志去了解一些情况。”

冯程拉了拉石末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小石,没事。”

“我跟他们去一趟。”

石末看着冯程被两个人带上车,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唐琦……又是为了那个女人的事。

那一晚,石末彻夜未眠。

他坐在地窨子门口,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眼睛一直望着山路的方向。

直到午夜,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里。

是冯程。

他回来了。

石末赶紧迎了上去。

借着月光,他看到冯程的眼睛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

冯程的手里,还提着一瓶白酒,和两个搪瓷碗。

“小石……”冯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陪我喝点。”

石末什么也没问,接过酒和碗。

“好。”

回到地窨子里,石末点亮了煤油灯。

两人相对而坐,石末“砰”地一声打开酒瓶,给两个碗都倒得满满的。

“喝。”

“好。”

两人端起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在烧。

一碗接一碗,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酒水下肚的咕咚声。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

冯程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却愈发悲伤。

他放下碗,通红的眼睛看着石末。

“小石……咱俩……咱俩结拜成兄弟,行吗?”

石末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自己的碗,又从剩下的酒瓶里倒了点底。

“求之不得!”

“从你放下专家的架子,跟我一起挑水那天起,我就拿你当亲兄弟了!”

“来!干了这碗酒,以后你就是我哥!”

冯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端起碗,和石末的碗重重一碰。

“好兄弟!”

酒喝干了,冯程趴在桌子上,压抑了许久的痛苦终于爆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石末没有劝,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拍着他的背。

哭了很久,冯程才渐渐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石末。

“小石……你知道吗?”

“他们……今天都告诉我了。”

“唐琦……她……没了。”

“走了。”

“所以,一切都过去了。”

“我也……彻底清白了。”

冯程说完,趴在桌子上,彻底醉了过去。

石末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用这样一个残酷的方式,换来了一个解脱。

他给冯程盖上被子,自己走出了地窨子。

夜空中,繁星点点。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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