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赵”字,是赵云吗?
刘祀与败兵们所过之处,从瞿塘践道,再到永安城外的山谷间,看到两处守备森严的兵营,其上都插着“赵”字旗。
吴军虽退,但显然,蜀汉这边并未因此放松戒备。
永安北门外,残兵们稀稀落落地进出着。汉军们正在加紧修筑瓮城,那块刻有“鱼复县”三字的界碑,也被推倒拿去筑城。
新逃回的败兵,当要在北门外登记。
几根木架上搭着一块门板,一张临时木桌就制成了。桌上堆了几卷竹简,一名书吏模样的官员,正在展开的竹简上书写着什么。他显得十分专注,右手的豪笔在砚台里蘸了又蘸,笔头乱糟糟的象是犯人的头发。
当察觉到墨水用尽时,这名书佐脸上露出些焦躁之色来:
“唉,案牍繁琐之巨,如何书写得尽?如何书写得尽!”
他似是在询问旁人,又象在自言自语,倾倒着腹内苦水。
正在他要起身研墨之际,一只布满伤痕的手伸过来,取来墨条开始滴水研磨。
刘祀研墨的手法娴熟,这一切都深深地刻印在肌肉记忆里。
他研得稳,出墨也快,面前这名军正书佐面色一缓,不由得抬起头来打量起他来。
明明是一名败兵,军容褴缕,这年轻人脸上却见几分沉稳与坚毅,与他身后那十几个残兵们的狼狈有着天壤之别。
这名书佐看向他们,取来另一份竹简展开,提笔醮墨,而后问道:
“汝等是哪部的残兵?从何处逃回?”
刘祀言语简练,答的也清楚:
“禀大人,我等出自黄权将军所率江北大营,军侯名叫吴兴,队率名叫周安,皆已降魏。我等不愿降,故从江北归,历时一月有馀。”
“啊?”
书佐明显一愣:
“尔等竟是从江北而回?”
书佐一怔,手中豪笔悬停在书简上方,面带惊讶,再度打量起刘祀和他身后的十馀人时,不由是一脸正色。
心中的惊讶令他疑惑。
此战汉军之败,可谓是一败涂地。吴军统帅陆议更是亲自带兵,横绝了长江,黄权所部被封堵后路,孤立无援。
陆议为吃掉黄权本部兵马,江面封锁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须要知道,陛下所率四十馀营,均囤住在长江南岸。直接从南岸一路逃回秭归、巫瞿,再到永安,沿途崇山峻岭,走的是江边悬崖与徒峭的猿猴攀援绝径。
虽说是逃回来了,但沿途之艰难还历历在目,从绝壁上坠崖死者甚多。
与这些南岸残兵相比,眼前这十馀人还要穿越更多林区,躲避多次吴军追杀,最难的是他们还需要最终横渡过长江天险,避开东吴巡江水军的绞杀。
其中难度,何止是其他人的一倍啊?
深知这一路艰辛,书佐一时对刘祀他们充满敬佩,但也留了个心眼。
正因为回归之难,这几人的来历还要细细盘剥一番,唯恐是吴军安插细作混入。
他扭头问刘祀:
“听汝口音,似是荆州人?”
刘祀自打穿越过来苏醒后,就没有原身的记忆,但自己确实是荆襄口音,只得答道:
“然。”
“汝等既从江北而归,沿途又到过何处?”
刘祀身后的同伴们,这时都凑上来,细细将夷陵道遇袭、深入神农架林区、蛇窝救人、横渡长江之事全都细说了一遍。
见他们一路遭遇如此之奇险,这段经历也引得许多伤兵围聚过来听讲,个个面露出异色。
一人好奇问道:
“诸位既在江上遇吴狗追杀,是怎样脱得险呢?”
此时,刘祀的同伴,一个名叫老黑的便出来细说起了经过:
“刘小哥儿只用了三箭,那三箭隔江射向吴船,我等依稀听见吴人惨叫声音,随即吴船自行退去。”
听到此话,那名军正书佐也大感惊奇,连将细节也记录下来,单独成卷。
这十馀人是从江北逃回的,干系重大,书佐是知道分量的。
他们是否是东吴细作,这需要军正司核查后,方可定性。
此外,三箭射退吴军战船之事,确实令人吃惊,这等奇事也应当上报给都督知道。
因是陛下一场惨败,如今又尽是流言,说黄权带兵北上降魏,但具体境况还不可知。
此事又在前几日闹得营中震动,既然有从江北大营逃回来的败兵,他们作为知悉者,上面必然要问话。
只恐陛下知道此事,都要召见他们。
书佐想到此处,就没有把刘祀他们打散重组,编入别人营中去。
而是在就近伤兵营划了块地,给了两顶军帐,叫他们单独居住,随时等待将军召见。
领了新的兵服,刘祀脱去身上挂的稀烂的衣衫,先给自己换上。
大家在营帐里换衣衫,等侯军医前来治伤,有同伴也在疑惑地问刘祀:
“小哥儿,若依书佐大人所言,不知哪位将军会召见咱们问话呢?”
刘祀也寻摸着,夷陵之战打完,蜀汉存活的将军们,大概是吴班、向宠、李严、陈到和赵云这几位。
既然此地兵营竖的是“赵”字旗,方才听他们一口一个要禀告“都督”知道,这都督应当指的就是江州都督,那定然是赵云赵子龙了。
不知为何,一想起赵云的名字,刘祀心中自带有一股亲切感。
还不止是赵云,若有人提到汝南、新野和樊城时,刘祀身上同样会产生一种极度的亲近感。
但若有人一提到曹魏和邺城,他又会莫名地颤斗,产生一种奇特的恐惧。
这些事连刘祀自己也无法理解。
就好象他也无法理解前身一样,他真的没有一丝关于前身生平的记忆。
他同样不知晓,自己这娴熟的研墨手法,以及那一笔好字是如何学会的?
他更不知自己这一手高明箭术,究竟受教于何人?
不仅是箭术,他的枪法、刀法似乎也极其出众,拿起来就用,对敌时根本就无需思考,就好象它们都坚定地长在自己身上了一样。
刘祀也曾想过,这些是否是脑海里这部手机带给自己的buff?
但细一想,应该不可能。
原身手上有很重的老茧,恐怕是自幼就开始演练习武,才有这一身的本事。
想不透的就不要再想,穿到这个时代已有一个多月,在这一个月里他都没有睡过好觉。
刘祀只往简陋的行军床上一趟,眼皮便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他依稀在想,自己的未来该往何处去?
穿越三国,已然无法回去原本的时代,这一世,又该做些什么?
意识在这时变得朦胧起来,不久刘祀便进入熟睡状态。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迷糊中,好似有人在摇晃自己,耳旁还听得见那人的声音:
“醒醒,快醒醒,都督要传唤汝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