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临漕渠一带,夜色如墨,水声潺潺。废弃的货栈、仓库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稀疏的灯笼微光下投下幢幢黑影。大理寺与金吾卫的兵丁已悄然合围,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连成一条断续的火龙,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被刻意压低,空气中弥漫着猎杀前的紧张。
狄仁杰亲临前线,立于一处地势稍高的货堆之上,貂裘在夜风中微拂,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著下方错综复杂的区域。阿元与赵虎分立两侧。
“阁老,各出口均已封锁,他插翅难飞!”赵虎低声道,手紧握刀柄。
狄仁杰微微颔首,但眉头并未舒展。慕容垂身负箭伤,仍冒险潜入宝相斋,定有不得不为的理由。是求药?是传递消息?还是获取某种能扭转局面的东西?
“发现目标!”前方黑暗中传来压抑的示警声。
只见一道黑影,从一间堆放破旧渔网的仓库中踉跄窜出,身形确实有些不便,左腿似乎带着伤,但速度依旧不慢,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在货堆与棚屋间灵活穿梭,直扑漕渠岸边!
“放箭!瞄准腿部,留活口!”赵虎厉声下令。
数支羽箭破空而去,那黑影却仿佛背后长眼,一个狼狈的翻滚,险险避开,同时反手掷出几枚黑乎乎的东西!
“小心暗器!”
那几枚物件落地,“噗”地爆开大团浓密刺鼻的黄色烟雾,瞬间遮蔽了视线——正是番红花花粉!
趁此混乱,黑影已扑至渠边,眼看就要纵身入水!
“拦住他!”狄仁杰喝道。
赵虎早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几个起落便追至近前,刀光如匹练般斩向黑影后心,意在逼其回身。那黑影不得已,拧身格挡,“锵”的一声金铁交鸣,手中赫然也是一柄短刃,在火把光下泛著幽光——正是那柄波斯棱刺!
两人在渠边瞬间过了数招。慕容垂(陆清远)虽受伤,但招式狠辣刁钻,全然不似平日文弱书生模样,尽是军中搏杀的路数!然而毕竟有伤在身,动作迟滞,被赵虎抓住破绽,一脚踢在膝弯,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赵虎刀锋顺势压在其颈侧,厉喝:“束手就擒!”
慕容垂抬起头,兜帽落下,露出那张俊朗却因失血和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中却燃烧着不甘与疯狂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步步走近的狄仁杰,忽然发出一阵嘶哑的冷笑:“狄仁杰你赢了但你也输了”
狄仁杰挥手止住欲上前捆绑的兵士,沉声道:“慕容垂,你罪孽深重,伏法认罪,尚可留个全尸。”
“认罪?我何罪之有?!”慕容垂猛地昂起头,眼中是刻骨的仇恨,“我慕容家满门忠烈,却被奸佞构陷,血染刑场!我忍辱偷生,改头换面,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告慰父兄在天之灵!苏慕遮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他该死!”
“所以你就用那‘竹签冰桥’的诡计杀他?营造无痕密室的假象?”
“不错!”慕容垂傲然道,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得意,“那是我苦心设计的杰作!利用大雪,利用竹签,来去无痕!尔等凡夫俗子,岂能窥破天机?!”
“诡计确实精巧,”狄仁杰语气平淡,“但并非无迹可寻。冰屑、木屑、压痕、花粉皆是你留下的破绽。更何况,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人心。柳氏并非铁板一块,你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提到柳氏,慕容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随即被更深的戾气覆盖:“成王败寇,多说无益!只恨只恨未能将那真正的元凶巨恶一并铲除!”
“真正的元凶?”狄仁杰目光如电,紧紧盯着他,“你指的是谁?来俊臣?还是你背后那‘金蟾衔珠’的主人?”
听到“金蟾衔珠”四字,慕容垂浑身剧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近乎恐惧的神色:“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藏得隐秘?”狄仁杰冷笑,自怀中取出那本羊皮密册,“此物,已在听雪阁梁上寻获。慕容垂,你不过是一枚棋子!替你慕容家翻案是假,借你之手行清除异己、搅乱朝纲之事,才是‘金蟾’的真正目的吧?苏慕遮,恐怕不只是因为旧怨,更是因为他可能无意中发现了‘金蟾’的某些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
慕容垂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仿佛内心某种坚信的东西正在崩塌。
狄仁杰步步紧逼:“那尊玉佛童子,也是‘金蟾’帮你从宫中弄出来的,对吧?他利用你对慕容家的感情,对复仇的渴望,驱策你为他卖命!而你,直至此刻,恐怕连‘金蟾’的真正身份都不知道吧?!”
“不不可能”慕容垂眼神涣散,喃喃自语,“他答应过我会帮我慕容家平反”
“平反?”狄仁杰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你仔细想想,你所做的一切,杀人、盗窃宫禁之物,哪一桩不是死罪?哪一桩能为你慕容家换来清白?你只是从一个深渊,跳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金蟾’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活着的、可能反噬的慕容垂,而是一个死了的、可以承担所有罪名的‘复仇幽灵’!”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慕容垂。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中的疯狂与仇恨被巨大的茫然与绝望取代。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未能复仇,反而成了他人手中更肮脏的工具。
“告诉我,‘金蟾’是谁?他在何处?”狄仁杰俯下身,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慕容垂。说出真相,或许还能为你慕容家,保留一丝血脉与名誉。”
慕容垂抬起头,望着狄仁杰,眼中情绪复杂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瞬息即至,“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慕容垂的咽喉!
慕容垂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最终一个字也未能说出,身体猛地一颤,栽倒在地,气绝身亡!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积雪。
“有刺客!保护阁老!”赵虎暴喝,立刻指挥兵士围成防御圈,警惕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漕渠对岸一片漆黑的柳树林!
然而,夜色深沉,水流声声,哪里还有刺客的踪影?唯有那支精准夺命的弩箭,无声地诉说著幕后黑手的狠辣与果决。
狄仁杰蹲下身,探了探慕容垂的颈脉,确认其已死亡。他面色铁青,缓缓站起身。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灭口之人,就在左近,甚至可能一直冷眼旁观著这场追捕!
他目光落在慕容垂临死前,那只紧紧攥著的右手上。他示意阿元,小心地掰开手指。掌心中,赫然握著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铜符——一只蹲踞的金蟾,口中衔著一颗可以活动的玉珠!
金蟾衔珠!
慕容垂在最后时刻,或许是想用此物暗示什么,或者,这本就是他准备与“金蟾”联络的信物!
狄仁杰接过这枚尚带着体温和血渍的铜符,紧紧攥在手中。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慕容垂死了,但案件并未结束,反而导向了更深处、更危险的谜团。
“金蟾”是谁?他(或她)隐藏在何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狄仁杰望向漆黑的对岸,又看了看手中那枚诡异的金蟾铜符,眼中燃起永不屈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