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苏康在户部左曹司啃了半个月的旧账本,感觉自己都快成“人形算盘”了。
那真是眼睛看账,梦里算数,连跟林婉晴饭后散步,嘴里都下意识地嘀咕着“京通仓,鼠雀耗,定例三成五……”
林婉晴看他这走火入魔的样儿,是又心疼又想笑,只能变着法儿让柳青给他炖汤补脑子。
苏康心里那股邪火却越烧越旺,如鲠在喉。
账本里的猫腻,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周廷儒那个老狐狸想和稀泥?门儿都没有!
他苏康可不是来户部养老混日子的。
既然顶头上司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找能管这事的人!
找谁?直接敲登闻鼓告御状?
那太莽,也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即想起了左相刘文雄!
这位老大人虽是右相蔡永的死对头,但为人还算刚正,关键是,他有直奏之权,是百官之首,分量足够重!
事不宜迟!
苏康立刻动手,将查实的、证据链相对清晰的几条大亏空,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的奏章。
奏章里的内容,重点就是那“成精的鼠雀耗”、“左手倒右手的陈粮变新粮”和“凭空出现的漕粮风浪”,而且每条后面都附上了关键的账页编号和可疑人员名单。
写完后,他用火漆仔细封好。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咳咳,是月色朦胧。
苏康没穿官服,换了身不起眼的深色常服,揣着那份沉甸甸的奏章,提拎着一瓶“武陵春”和“武陵醇”,带着王刚,悄悄出了门,直奔刘文雄的府邸。
相府门房见是个陌生年轻人夜访,本欲阻拦,但苏康递上名帖(上面就简单写着“户部左曹郎中苏康求见”),并低声道:“有紧急公务,需立刻面呈相爷,关乎国库钱粮大事。”
门房见他说得郑重,又听闻过苏康的名字(主要是大兴县和婚礼的事迹),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传。
刘文雄此时正在书房看书,听到苏康夜访,有些诧异。
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颇深,有手段,有胆识,但也像个麻烦吸引器。
这么晚来,还关乎国库钱粮?
刘文雄沉吟片刻,捋了捋胡须吩咐道:“让他进来。”
很快,苏康就被引到了书房。
他进门后,先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两瓶酒放在桌面上,然后才躬身恭敬行礼:“下官苏康,深夜叨扰相爷,实乃有要事禀报。”
“苏郎中不必多礼,何事如此急切?”
刘文雄放下书卷,目光如炬。
苏康急忙从怀兜里掏出那本奏章,双手呈上:“相爷,此乃下官近日核查户部左曹陈年旧账所发现之诸多疑点与亏空实证。事关重大,牵扯颇广,下官职微言轻,恐难以上达天听,唯有冒昧恳请相爷,将此奏章转呈陛下御览!”
“哦?”
刘文雄接过奏章,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看着苏康:“你可知道,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可能背景深厚?一旦掀开,便是惊涛骇浪,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郎中,恐怕首当其冲。”
苏康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定:“下官明白!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库亏空,皆是民脂民膏,岂容蛀虫如此肆意侵吞?若人人明哲保身,积弊何时能除?下官既在其位,便谋其政,至于个人安危……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文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赞赏。
这年轻人,有锐气,有担当!比起那些只会阿谀奉承、遇事缩头的官员,强了何止百倍!
“好!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刘文雄重重一拍桌子,“这份奏章,老夫替你递了!你且回去,静候消息,一切如常即可。”
“谢相爷!”
苏康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深深一揖致谢。
从刘相府出来,夜风一吹,苏康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顺便还把刘文雄这尊大佛也拉下了水。
接下来,要么是雨过天晴,要么……就是雷霆万钧砸下来。
“妈的,拼了!”
他暗自啐了一口,裹紧衣服,坐上马车,由王刚驾驭着,快速往家赶。
第二天,刘文雄果然一大早便带着苏康的奏章入宫面圣。
御书房内,老皇帝赵旭刚开始还以为又是刘文雄和蔡永那边的日常互掐,有些不耐烦。
可当他翻开那份奏章,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越看越黑,到最后,握着奏章的手背都爆起了青筋。
“混账东西!”
“砰!”的一声巨响,老皇帝一掌狠狠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乱颤,“京通仓的老鼠是他娘的饕餮转世吗?一年能吃空一个小县的存粮?!”
“陈粮霉变?霉他祖宗!前脚刚卖完‘霉变’的陈粮,后脚就高价采购同等数量的新粮?当朕是傻子吗?!”
“还有这漕粮漂没!风平浪静的日子,也能凭空刮出龙卷风把粮食卷走了?查!给朕一查到底!”
老皇帝是真的动怒了。
他知道户部水浑,却没想到会浑成这样!
这已经不是贪墨了,这是把他这个皇帝,把整个国库当猴耍!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些可疑名单里,好几个都是跟晋王府,或者跟蔡相那边眉来眼去的官员和皇商时,那怒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好臣子!”
赵旭眼神冰冷,“看来禁足是太轻了,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皇帝盛怒之下,某些人的办事效率极高。
当天下午,一队队如狼似虎的禁军和刑部差役就冲出了皇城,按照名单直接拿人!
户部第一个炸锅!
左曹司员外郎李德明,正在跟孙淼吹嘘自己新淘换来的鼻烟壶,就被两个差役像提小鸡一样从值房里拖了出来,官帽都掉了,吓得面无人色,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大人!冤枉啊大人!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德明杀猪般嚎叫着被拖走。
旁边的孙淼脸白得跟纸一样,浑身抖得像筛糠,看着苏康那紧闭的值房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紧接着,京通仓、禄米仓的几个仓场监督、掌库,还有负责漕运接收的几个相关官员,以及名单上那几位“背景深厚”的皇商,一个接一个被从家里、铺子里揪了出来,锁链加身,直接丢进了刑部大牢。
整个户部,乃至整个京城官场,瞬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谁也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看着挺和气的苏郎中,不声不响就攀上了刘相爷的高枝,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一刀,又快又狠,直接砍断了不少人的财路,更要了不少人的前程和脑袋!
晋王府内,虽然赵天睿还在禁足,但消息已经传了进来。
“废物!都是废物!”
赵天睿气得砸了书房里能砸的一切,眼睛血红,“苏康!刘文雄!你们竟敢……竟敢动本王的人!”
他心疼的不是那几个被抓的虾兵蟹将,而是那条被他经营多年、源源不断为他输送银钱的“钱粮”渠道,被这一家伙砍断了大半!这简直是在他心头上剜肉!
“苏康!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赵天睿的咆哮声在王府内回荡,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接下来的几天,刑部雷厉风行,证据确凿,案子审得飞快。
李德明等人根本没扛多久,就把知道的那点事儿吐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他们级别不够,攀扯不到晋王和蔡相这个层面,最多也就攀扯出几个中层官员。
最终,皇帝雷霆下旨:李德明及数名仓场监督、皇商,贪墨国帑,罪证确凿,判斩立决,家产抄没!其余涉案官员,革职流放!同时,申饬户部尚书、左右侍郎失察之罪,罚俸一年!责令户部即刻整顿粮储、漕运事务,厘清章程,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旨意一下,京城为之震动。
几个脑袋落地,一批官员落马,户部上下噤若寒蝉。
周廷儒被罚了俸禄,看着苏康的眼神更加复杂,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
他早知道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虽然只是罚俸,但也让他足够心疼。
在这一年里,他估计得勒紧点裤腰带了!
苏康呢?
他成了这次风波中表面上的“功臣”。
在刘文雄一派的清流看来,此子不畏权贵,勇于任事,是个可造之材。
当然,暗地里恨他入骨的人,也更多了,首当其冲就是晋王赵天睿和右相蔡永。
这天苏康下值回家,林婉晴迎上来,帮他脱下官袍,有些担忧地问道:“苏大哥,这次……是不是把晋王得罪得太狠了?”
苏康搂住她的腰,笑了笑,语气却带着冷意:“不得罪,他就能放过我们了?从他想杀我那刻起,这就注定是场你死我活的局。这次不过是借刘相的力,收点利息,让他知道,我苏康不是泥捏的,想咬我,得先做好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冷哼了一声:“势同水火?那就看看,最后是谁,能把谁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