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溪村。
周家书房内。
檀香袅袅。
周晖与周福正于棋盘两侧对弈。
周晖执白,落子从容,目光却时不时飘向窗外,似在思索着什么。
周福执黑,每落一子都需斟酌再三,额角微微见汗。
“福伯,今日心不静啊。”
“这棋局如世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周晖拈起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淡笑道。
周福抹了一下汗,道:
“老爷棋艺精湛,老奴自愧不如。”
周晖摇了摇头,笑道:
“你与我下棋二十年,一次都不赢我,这份心意极好了。”
他正要落子。
书房门却被猛地撞开。
“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管事周安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衣衫不整,面无人色。
他扑倒在地。
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陈、陈庆!是牛首村那个陈庆!”
“他在县衙金刚擂台接了圣旨!”
“皇帝老爷亲封的武举人,授了司农寺主簿的官身!”
周福猛地站起,老脸煞白:
“你、你胡说什么!圣旨何等尊贵,岂会降临到一个乡下小子身上!”
周安急的连连磕头:
“千真万确啊福管家!小的亲眼所见!那明黄色的绫锦圣旨做不得假!”
“马县令亲自宣读!全县的人都看见了!”
他喘着粗气,又补上一句。
“还有,陈庆还在擂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把神拳武馆的何峰给打死了!”
“王神拳王馆主当场认输,宣布退出流波县了!“
这话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开。
周福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嘴唇哆嗦着:
“不、不可能神拳武馆何等势力,何峰已是暗劲巅峰!”
与周福的惊骇失态不同。
周晖在最初的僵硬后,竟缓缓向后靠去,深深陷进太师椅中。
良久。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口中发出。
初时细微。
继而越来越大。
笑的他肩头抖动。
笑的他眼角渗出泪花。
但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
“好好一个潜龙飞天!好一个官袍加身!”
周晖猛地收住笑声,目光如电般射向周福。
“福伯!你可还记得,当年上门说亲那件事?”
周福老脸惨白,嘴唇嗫喏:
“老爷慧眼老奴比不得”
就在这时。
大房楚敏闻声赶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动静,什么陈庆李庆的,值得这般大动肝火?“
“闭嘴!”
周晖骤然暴喝。
抓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指着楚敏,气的浑身发抖,骂道:
“愚妇!愚不可及!”
“就是你,还有你那眼高于顶的好女儿!”
“当初若非你们一个劲地嫌弃,觉得人家是泥腿子配不上你们,我周家何至于错过这攀龙附凤的良机!”
“武举人!司农寺主簿!那是正经的官身!有了这层关系,我周家便能更上一步!”
“如今如今全都毁在你们的短视和无知上了!”
楚敏被吓得呆立当场。
呐呐不敢言。
周晖颓然坐回椅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喃喃道:
“潜龙在渊,我本有机会雪中送炭。”
“却因家人掣肘,女儿无用,硬生生变成了锦上添花都轮不上”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与此同时。
周颖的闺房内。
她也同样听到了丫鬟带来的、更为详尽的消息。
陈庆接旨、受封、毙杀何峰、逼走王神拳
她脸色煞白,嘴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印子。
脑海中。
不受控制回想起。
当初自己对陈庆的鄙夷。
‘他倒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我。’
‘他继续做他的乡下武者,我将来,自有我的锦绣良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恨。
勒的她几乎窒息。
如今看来。
自己当初是多么可笑。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可惜。
这世间从无后悔药可吃。
流波县外。
古道凄凉。
王神拳站在马车旁,脸色阴沉。
回望流波县。
他人生一大半时间,都在这座县城里。
年少成名。
继承武馆。
打残飞龙。
原本以为自己赢定了。
可以逼的李飞龙无路可走。
没想到。
却是他不得不狼狈离开。
“李飞龙陈庆”
“此次离开,非战之罪,乃是形势不如人!”
“你们切莫得意,山不转水转,我王神拳必当卷土重来,叫你们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王神拳咬牙切齿。
心中蕴含着刻骨的恨意。
如果死皮赖脸留在流波县行吗?
当然可以。
下场就是被人戳脊梁骨。
到哪都被人揶揄他王神拳输不起。
然后高门大户避之不及。
没有新的弟子。
再无收入。
最后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还不如趁着现在,带着有生力量,寻一个地方东山再起。
这时。
一名弟子凑近,低声请示:
“馆主,那陈武一家如何处理?”
王神拳眼中戾气一闪。
想起刘翠那一家趋炎附势、却又毫无用处的嘴脸,更是心烦意乱。
他冷哼一声,骂道:
“无用的废材!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更可能走漏风声!”
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寒声道:
“做得干净点,手脚利索些,然后我们立刻离开流波县地界!”
“是!”弟子心领神会,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王神拳最后看了一眼流波县的方向。
转身钻入马车。
车轮滚动。
驶上官道。
而刘翠一家四口跟在队伍最末尾。
“小武,馆主他们是不是想甩下我们?”
跟在队尾的陈有田,喘着粗气。
“他敢!”
“咱们可是帮他对付过陈庆的!现在想撇下我们?没门儿!”
“等到了下个地方,他必须得安置好我们,不然我就把他那点事儿都嚷嚷出去”
刘翠叉着腰,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几名弟子悄然靠近。
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闪着寒光。
气氛瞬间凝固。
刘翠脸上的得意僵住,化为惊恐:
“你、你们想干什么”
刀光骤起。
刘翠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几位师兄!”
陈武惊骇欲绝,未及反应便被另一刀捅穿,踉跄倒下时,眼中满是悔恨。
陈有田和陈威吓的瘫软,求饶声未出,便已毙命。
几人迅速将尸首拖入路边深草。
胡乱掩埋。
“走!”
他们快步追上车队。
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碍事的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