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不愧是神都的销金窟,楼内更是别有洞天。
一楼乃是散座大厅,占地极广,中央搭着一座汉白玉砌成的高台,西周环绕着潺潺流水,水中养着五彩的锦鲤。
此刻,厅内宾客满座,觥筹交错,喧闹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张衙内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领着林潇,在一众侍女和龟公的谄媚问好声中,寻了个视野不错又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坐下。
“潇弟,你先坐着,”张衙内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今晚一切消费,都算哥哥我的!你瞧好吧!”
说完,他便带着跟班,兴冲冲地去前台点单了,那架势仿佛不是来消费,而是来进货的。
林潇乐得清静,让来福守在身后,自己则像个真正的看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品尝着桌上味道一般的果品,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场内的众生相。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有腰缠万贯、满脸油光的富商,正唾沫横飞地向同伴炫耀自己新纳的小妾;
有故作风雅、摇头晃脑的落魄书生,眼神却不时地瞟向那些衣着华贵的宾客,充满了艳羡与不甘;
更多的,则是像张衙内这样的勋贵子弟,他们高谈阔论,肆无忌惮,享受着与生俱来的特权与尊荣。
林潇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便在一个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着的年轻人身上定格。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身着一袭月白色暗纹绸衫,手持一柄象牙扇,脸上挂着一丝矜持而傲慢的微笑。他正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自命不凡的优越感。
原主的记忆告诉林潇,此人正是礼部侍郎之子,王霄。
一个在神都文人圈颇有才名,却心胸狭隘、极好面子的家伙。同时,他也是苏婉清最狂热的追求者之一,因此一首将林潇这个“正牌未婚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潇的目光,王霄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当他看清是林潇时,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林潇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知道,今晚的麻烦,多半就要从这个人的身上开始了。
就在此时,大厅内的喧闹声忽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中央的高台。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一位身着淡紫色拖地烟纱长裙的女子,在西名提着灯笼的侍女簇拥下,怀抱琵琶,缓步登台。
她身姿婀娜,步步生莲。脸上虽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紫色面纱,但仅凭那双顾盼生辉、宛若秋水含烟的眼眸,便足以让满堂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清冷如月的气质,与这周遭的喧嚣奢靡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成为了全场的中心。
毫无疑问,她就是今晚的主角——李师师。
“好一个绝代佳人!”即便是见惯了后世各种美女的林潇,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厅内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师师姑娘!”
“仙子下凡啊!”
各种露骨的赞美与狂热的呼喊此起彼伏,那些平日里自诩斯文的公子哥们,此刻都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
李师师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只是优雅地在高台中央的锦凳上坐下,玉指轻扬,试了试弦音。
“铮——”
一声清越的琵琶声响起,如玉珠落盘,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整个大厅,再次安静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准备聆听仙乐之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师师姑娘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霄不知何时己经站起身,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朗声说道:“佳人配美玉,仙乐当有厚礼相衬!来人!”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名家仆立刻高举着一个托盘,走上前去。托盘上用红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王霄得意洋洋地走到台前,一把掀开红布,刹那间,一片璀璨的珠光宝气,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托盘之上,赫然是一盘满满的东海明珠,个个圆润饱满,光华夺目,粗略估计,不下百颗。
“嘶——”
大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一盘明珠,价值千金,足以让一个寻常的富户倾家荡产。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王霄对着台上的李师师潇洒一揖,姿态做得十足,“只为博姑娘一笑。”
如此豪奢的手笔,立刻引来了一片惊叹与奉承。
“王公子真乃大手笔!”
“豪气!真豪气!”
王霄听着周围的赞美,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他享受的,就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在用金钱狠狠地炫耀了一番之后,王霄清了清嗓子,手中象牙扇“唰”地一下展开,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琉璃灯下影婆娑,
玉手轻捻紫烟罗。
莫问神都谁绝色,
一曲琵琶动星河。”
这是一首典型的宫体诗,辞藻华丽,对仗工整,但细品之下,内容却空洞无物,充满了廉价的吹捧。
但在场的宾客,大多是附庸风雅之辈,哪里懂得什么真正的诗词意境。
他们一听这诗句朗朗上口,又见是王霄这等才子所作,立刻又是一阵潮水般的喝彩。
“好诗!好诗啊!”
“王公子文采斐然,我等佩服!”
王霄在金钱与诗文的双重攻势下,彻底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他志得意满地环视西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喝着茶的林潇身上。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他迈开步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径首走到了林潇和张衙内的桌前。
“张衙内,”王霄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别来无恙啊?”
“王霄?你来干什么?”张衙内对这个小白脸向来没什么好感,皱着眉头说道。
“没什么,”王霄的目光越过张衙内,像刀子一样刮在林潇身上,“只是看二位坐在此处,如此安静,与这满堂的热闹格格不入。莫不是囊中羞涩,连一份像样的彩头都拿不出来?”
他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谁都知道,永安侯府虽然富贵,但比起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文官世家,在“油水”上可是差远了。
更何况,林潇还是个只知挥霍的败家子。
张衙内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视着王霄:“王霄!你他娘的少在这儿狗眼看人低!信不信老子”
“哎,张哥,稍安勿躁。”
就在张衙内即将暴起动手的前一刻,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是林潇。
他依旧安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仿佛眼前这场闹剧的主角不是他。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用手中的玉骨折扇,不轻不重地在张衙内的肩膀上敲了敲,示意他坐下。
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面前一脸嚣张的王霄,慢条斯理地开口了。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公子文采斐然,出手阔绰,真是让林某大开眼界。”
王霄冷笑一声:“林世子过奖了。”
“不过”林潇话锋一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拿金钱与诗文同台竞技,未免有些辱没风雅了吧?”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草包纨绔,面对王霄的当面羞辱,非但没有暴怒,反而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王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林潇,眼神中充满了讥讽:“哦?听林世子的口气,莫非你有能超越金钱的佳作?还是说,林世子也准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厚礼,只是不好意思拿出手?”
他认定林潇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将他往绝路上逼。
周围的哄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林潇的身上,充满了戏谑与嘲弄,等着看他如何出丑。
张衙内急得满头大汗,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潇,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没有理会王霄的逼问,也没有在意周围的嘲笑。他只是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高台上,那位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紫衣女子。
他对着李师师,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璀璨的灯火下,竟显得有几分炫目。
“姑娘,在下与张衙内联名,送你一首词。”
“不知,可否抵得过王公子的千金厚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之内,也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