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对张扬的质问置若罔闻。
他名义上虽非堂主,却独掌黑市,权责与张扬相差无几,对方根本无权对他指手画脚。
他目光平静地掠过张扬那张因愠怒而微微扭曲的脸,随即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老徐,伸手自其怀中取出帐册,双手稳稳捧起,躬敬地呈向上首的楚雄。
“帮主,这是夜枭黑市这个月的帐册与盈利,请您过目。”他的声音不高,却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清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楚雄那双隐含精光的虎目落在林渊身上,略带审视,随即伸手接过帐册。他并未细看前面繁琐的条目,只是草草翻了几页,便径直翻到末页。
当那串醒目的数字跃入眼帘时,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亮起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
林渊恰到好处地将那个沉甸甸的小木箱轻轻放在楚雄手边的桌案上,箱盖敞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银光灿灿的银锭。“帮主,本月所有盈利,共计八百两,全数在此,分文不差。”
楚雄随手拈起一锭银子,在掌心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他看向林渊,语气中带着几分难得的赞许:“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没想到,你受伤一次,竟能因祸得福,如同开了窍一般,变得如此有经商头脑。这个月的盈利,竟比上月翻了一番!呵呵,我当初力排众议,将这黑市交给你打理,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粗犷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全赖帮主平日悉心栽培、信任有加,属下不敢居功。”林渊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谦逊与讨好,腰身微躬,将姿态放得极低。
这套应对上司的功夫,他前世早已锤炼得炉火纯青,深刻骨髓。功劳是领导的,能力是自己的,其中的分寸,他拿捏得清清楚楚。
“什么?翻了一倍?八百两?!”一旁的张扬原本对林渊无视自己的态度恨得牙痒痒,正盘算着等帮主话音落下再行发难,最好能激得对方动手,当众教训一顿,若能“失手”将其击杀更是永绝后患。
此刻听到楚雄亲口说出这个数字,并毫不吝啬地夸奖林渊,他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嫉恨交织的复杂神色。
林渊似笑非笑地转向张扬,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托帮主的洪福,加之手下兄弟们用心做事,林某虽不才,这个月总算为帮里赚了八百两,比上月翻了一番。不知张堂主本月经营的赌坊,盈利几何?对比上月,有无增长?”
他深知张扬这些老油条早已将各自管理的场子视为私产,每月只按固定数额上交“例钱”,馀者尽入私囊,多年如此,何谈增长?
果然,张扬面皮微微一抽,避重就轻地说道:“本月赌坊上下用心,已足额完成帮主交代的任务,例钱分文不少。”
他绝口不提增长之事。话锋一转,他再次将矛头指向林渊,语气带着威胁:“倒是你,林渊!赚钱可是一门大学问,不能逞一时之勇,或是靠些上不得台面的黑吃黑手段!那般行事,虽能一时得利,却会惹来你担待不起的麻烦!”
他刻意加重语气,目光扫过楚雄,继续道:“东城经营粮食生意的张家、齐家等几大家族,已找到我处,声称你林渊扰乱东城粮食行情,致使他们生意受损,欲向帮主讨个说法!你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若处理不当,我猛虎帮还想在东城安稳立足,恐怕难了!”
端坐上的楚雄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年岁渐长,早年锐气已消磨大半,如今只求安稳,最大的心思便是积攒银钱,全力资助拜入“金刀门”的儿子潜心武道。只待儿子练血成功,楚家便能鲤鱼跃龙门,跻身东林县内城世家之列,远比在这外城的泥潭里,与这帮老油子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勾心斗角来得强。
林渊一直留意着楚雄的神情变化,结合其近年行事风格,立刻主动上前一步,语气斩钉截铁:“帮主!既然麻烦因我而起,我林渊自当一力承担,负责到底!必定会给帮主一个满意的交代,绝不令帮派因我之故而蒙受损失!”
楚雄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需要这种既能赚钱、又懂得揽事、不给他添乱的下属。“恩,你有此担当,甚好!只要你能妥善平息此事,并且维持住黑市的收益,本帮主绝不亏待于你,必有重赏!”
林渊郑重行礼,声音铿锵有力:“为帮主赚取银钱、分忧解难,本就是属下分内之责。此事既由我夜枭黑市而起,自当由我林渊亲手平息,岂敢劳动帮主威名?请帮主放心,属下必当殚精竭虑,倾力而为,定将此风波圆满解决,不负帮主信任。”
“好,很好!”楚雄哈哈大笑,看向林渊的目光愈发欣赏,“还是年轻人有活力,有冲劲,敢担当啊!”
林渊这才缓缓转身,面向脸色铁青的张扬。先前面对楚雄时的躬敬瞬间化为不卑不亢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如此,便有劳张堂主代为牵线搭桥,约见一下你口中的那几位东城家族话事人。林某想和他们……‘好好谈谈’。”他刻意在“好好谈谈”四字上略作停顿,语气微沉。
“谈谈?就凭你?”张扬下意识嗤笑出声,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轻篾,“林渊,你是不是赚了点银子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那些家族里的老爷们,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他们……”
“就按林渊说的办。”上首,楚雄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张扬身上。那目光并无太多情绪,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打断了张扬未尽的嘲讽。“张扬,你去联系,越快越好!”
他略顿了顿,魁悟的身躯微微前倾,一股久违的、属于老牌炼筋强者的凌厉气势瞬间弥漫开来,仿佛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若是他们不肯给这个面子……我楚雄,便亲自登门,去与他们‘谈谈’!老虎久未噬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聒噪了,哼!”
“是,帮主!属下遵命!”张扬被楚雄那平静却重若千钧的目光一扫,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躬身应下,不敢再有半句多言,生怕自己那点借题发挥、打压异己的心思被当众戳穿。
……
接下来的帮派议事,变得索然无味。所议无非是与邻近帮派的小摩擦、肉铺货源波动、赌场赖帐处理等锁碎事务。楚雄听得心不在焉,只偶尔对两位堂主吩咐些无关痛痒的任务。
议事毕,便是惯例的聚餐。大块肉,大碗酒,这也是猛虎帮一众高层难得的交流机会,或连络感情,或交换信息,或暗中结盟。
林渊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他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灵活地穿梭于喧嚣的酒桌之间。向这位堂主敬一杯酒,姿态谦逊地表示“日后还请堂主多多关照”;对那位堂主奉上几句恭维,赞其“老成持重,实为我辈楷模”;再与某个精英帮众碰杯互吹,几杯烈酒下肚,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时而爆发出豪爽大笑,气氛热烈。
即便是对那些堂主们带来的亲信随从,林渊亦无丝毫怠慢。凡有上前敬酒者,他来者不拒,端杯即干,始终面带谦和热情的笑容,不时赞一句“兄弟好酒量”、“一看便是帮中干将”,将场面烘托得极为融洽。
一场酒宴下来,林渊虽被灌得摇摇晃晃,头痛欲裂,腹内翻江倒海,但效果斐然。
他成功地与猛虎帮大半中高层拉近了关系。除却张扬父子始终冷眼旁观,眼中恨意难消之外,其馀众人对他的态度皆算友善,至少表面如此。林渊深知,再多几次这般场合,私下里再饮几场,送上些投其所好的“薄礼”,这些人即便不能引为奥援,至少也能成为场面上的“酒肉朋友”。
这些关系平日看似无用,关键时刻,别人不暗中使绊子,日常事务中肯行个方便、给予配合,便足以让许多事情顺畅许多。若处处皆是如张扬那般刻意针对打压,纵有通天之能,在这帮派之中也难施展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