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西行路上。
一座翠绿的山峰,矗立在荒野之中。
山间云雾缭绕,隐约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悦耳动听,令人心旷神怡。
山脚下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娟秀的大字——天音坊。
陆觉停下了脚步。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
“有点意思。”
洛小小从他身后的影子里钻了出来,探头看了一眼。
“天音坊?这群弹琴吹箫的有什么好看的?”
她撇了撇嘴。
“一群假正经,打架不行,就知道哭哭啼啼。”
“音律亦是大道。”陆觉平静道。
“而且,她们的书,我没看过。”
洛小小:“”
说白了还是为了书。
陆觉牵着陆小溪,拾阶而上。
山门处,两个身穿彩衣的女弟子拦住了去路。
她们手持玉笛,神情傲然。
“站住。”
“天音坊重地,闲杂人等免进。”
其中一人打量了陆觉一眼,见他衣着朴素,并未佩戴宗门信物,眼中闪过一丝轻视。
“若想上山求艺,先过‘听音’一关。”
“何为听音?”陆觉问。
那女弟子冷笑一声,拿起玉笛,横于唇边。
“听我一曲,若能不乱心神,便算你过关。”
说罢,呜咽的笛声响起。
笛声尖锐,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灵力,直刺耳膜。
寻常凡人听了,怕是当场就要头痛欲裂,七窍流血。
陆小溪怀里的小貂,不满地捂住了耳朵。
“吱吱!”(难听!)
陆觉静静地听着。
三息之后。
他伸出手,按住了女弟子的玉笛。
笛声戛然而止。
女弟子大怒:“你做什么!”
“别吹了。”陆觉皱眉。
“走调了。”
“??”
女弟子气笑了。
“你懂什么!此乃我宗秘传《穿脑魔音》,专攻神魂,走的便是诡谲之路,何来走调一说!”
“诡谲不是跑调。”陆觉认真纠正。
“你第三个音节气息不稳,第七个音节指法慢了半拍。”
“原本应该是‘宫商角征羽’的流转,被你吹成了锯木头。”
“”
“你胡说!”女弟子涨红了脸,
“你一个凡夫俗子,懂什么音律!”
陆觉叹了口气。
他顺手从路边的竹林里,折了一根竹枝。
手指在竹枝上飞快地钻了几个孔。
“借个火。”
他对小貂说。
小貂探出头,喷了一小口火苗,把竹枝上的毛刺烧干净。
一只简易的竹笛,做好了。
陆觉将竹笛凑到嘴边。
“听好了。”
“这才是《穿脑魔音》。”
呜——
一声笛音响起。
没有尖锐的刺耳声,也没有狂暴的灵力波动。
只有一个简单的音符。
但这一个音符,却仿佛直接在两名女弟子的脑海深处炸响。
那一瞬间,她们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无尽深渊。
神魂震荡,灵力逆流。
“噗通。”
“噗通。”
两名女弟子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觉放下竹笛,看了一眼。
“恩,效果还行。”
“就是材质差了点,只能吹一声。”
“咔嚓。”
手中的竹笛裂开了。
洛小小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
她戳了戳地上抽搐的女弟子。
“真真穿脑了?”
陆觉没理她,跨过地上的两人,继续往上走。
“走了,上去拜访一二。”
山门之上,竹林之间,泉流瀑布,很是雅致。
陆觉刚踏上青石板路,便听见前方竹亭之内,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唉,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问道:
“坊主为何叹气?”
“还能为何,”温婉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愁绪,
“小如音今年十八了,但是对琴无比挑剔。”
“从她父母六岁离世,到现在过去了十二年,我给了换了上千个炼器师来给她炼制乐琴,她一个也入不得眼,而且她乃是天音之体,不如意的琴一弹就坏。”
亭内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又见一位穿着紫白襦裙的少女落在亭前,讶然的看了陆觉一眼,
“柳姨,你打着给我换琴的名号已经相了三百位的夫婿了,都是大叔。”
“今儿个怎么是个清逸公子?”
陆觉:“?”
洛小小:“!”
里面的柳姨:“???”
洛小小愣了愣,指着那少女。
“你叶如音!上次在魔门才艺大会上略微赢我一丢丢的人,你原来是天音坊的人?”
她一步上前,双手叉腰。
叶如音闻言,秀眉一挑,也不甘示弱。
“你还好意思说!才艺大会比琴棋书画诗酒茶。你上去了用天魔舞抽刀给别人砍晕了,谁比得过你?”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评委里面有七个是你们天魔的人,不然你砍人还能不被退赛?”
两个小姑娘吵吵闹闹的。
竹亭内,珠帘轻响,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走了出来。
她便是天音坊的坊主,柳月眉。
众人以为她是要调停。
柳月眉却只是对着叶如音,清了清嗓子,举起手掌心朝外,一脸郑重地开口。
“我澄清一下,不是打着换琴的名号相夫婿,我只是给你换琴的同时顺便相一下而已。”
众人:“”
叶如音:“”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烫。
陆觉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皱了皱眉。
他上前一步,看向柳月眉。
“你就是坊主?”
柳月眉一愣,这才注意到这个自始至终神色平静的少年。
她上下打量了陆觉一番,见他气质出尘,虽年少,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是我,阁下是?”
“蜀山,陆觉。”
柳月眉眼神微动,
“蜀山弟子?来我天音坊何事?”
“路过,”陆觉平静道,“想看看书。”
柳月眉:“”
她感觉今天的对话,有点不太对劲。
叶如音看着陆觉,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不服气的洛小小,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指着陆觉,惊讶道:
“你就是那个最近在《天苍报社》上载得沸沸扬扬的陆觉?”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柳月眉也愣住了,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陆觉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叶如音,开口问道:
“你说,她弹的琴,一弹就坏?”
“是啊,”叶如音点头,又看了柳月眉一眼,小声补充,
“所以柳姨就以此为借口,请遍了天下有名的炼器大师来‘修琴’。”
“我没听懂,换个琴而已,既然都弹坏了,而且都请了炼器师了,怎么还要修?”洛小小不解。
叶如音抱胸冷笑道,
“因为她每次都先让人家修,修不成再让人炼制琴给我,借此增加别人对方的逗留时长来进行考察,不过如果刚踏进门不入柳姨眼的,就会直接被赶出去,连修的机会都没有。”
“”
柳月眉干咳一声,强行解释:
“你们小孩子不懂,这修的是缘分。”
众人:“”
陆觉没有理会她们的插科打诨,看向叶如音。
“所以那些琴呢?”
“都在里面。”
“我去看看。”
说罢,他抬步便向竹亭内走去。
“等等!”柳月眉伸手拦住。
“阁下非我天音坊之人,怎可随意入内?”
她看着陆觉,眼中闪过一丝警剔。
“况且,你一个蜀山剑修,也懂炼器?”
陆觉看了她一眼。
“略懂。”
柳月眉还想说什么。
叶如音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
“柳姨,让他试试吧。”
她看着陆觉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好奇。
报纸上写得神乎其神,她倒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有何本事。
柳月眉尤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好吧。”
“若你真能解决小如音无琴可弹的问题,我天音坊的典籍,任你翻阅。”
陆觉脚步未停,径直走入亭内。
亭内陈设雅致,一张古朴的木案,几只蒲团。
然而看起来亭小,却是空间禁制,别有洞天。
角落里,展开堆放着几百张古琴。
每一张都造型精美,材质不凡,流光溢彩,显然皆是名家手笔。
但无一例外,琴弦都断了。
有的甚至连琴身都出现了裂痕。
陆觉看了一眼,笑道,
“这些琴确实不需要修。”
叶如音:“”
“什么意思?”洛小小问。
陆觉走到一张断弦的绿绮琴前,伸出手指,在琴身上轻轻一拂。
“此琴以千年绿桐木为身,木心温润,音色清越。”
他又走到另一张琴前。
“这张,用的是北海玄铁,辅以鲛人泪打磨,琴音自带水韵,最宜弹奏高山流水之曲。”
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点评。
“这张是火梧桐木,琴弦是火蛟筋,弹奏之时,音色如烈火烹油,霸道十足。”
他随口说出每一张琴的材质、特性、甚至炼制手法,分毫不差。
柳月眉听得不住点头,眼中异彩连连,心中惊叹。
叶如音也忍不住点头,她自小抚琴,对这些琴的熟悉无人能及,陆觉说的每一句,都与她弹奏时的感受完全契合。
“没想到蜀山剑修,还能如此高雅,”柳月眉感叹道,“比清虚清尘那些只会打架的土匪好多了。”
陆觉继续说着,点评完最后一张琴,走到案边坐下,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洛小小听得云里雾里,直接问出了关键。
“既然有这么多优点,那为什么这么容易坏?”
陆觉放下茶杯,回头看向叶如音。
“其实这些琴都没有坏。”
“但它们显然并不是她想要的选择。”
叶如音闻言皱眉,
“你什么意思?”
“几百架这等级别的古琴,造价不菲。”
陆觉平静地开口。
“身为乐师,走的是乐道,却要破坏它们,你于心不忍。”
叶如音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陆觉继续道:“所以你师父每次找来炼器师,都是一修再修。”
柳月眉闻言愣了愣,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中瞬间泛起泪光,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抱住叶如音。
“如音,原来你是在帮我相夫,好孩子”
“不是的”叶如音立刻道。
“”
好快的否认。
柳月眉脸上的感动,僵住了。
叶如音低着头,声音很轻。
“我是等柳姨把我父母留下来的琴,交还给我。”
“”
柳月眉沉默了。
她松开叶如音,脸上的愁绪又浓了几分,声色也认真了起来。
“我与你说过,他们没有给你留琴。”
叶如音猛地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执拗。
“不可能。”
“我爹是天下第一琴师,我娘是天下第一炼器师。”
“他们怎么可能不给我留一把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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