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心指点着,云苓凑得极近。
发间陌生的异域暖香似有若无地飘来。
瑶娘不动声色地侧开半步。
目光扫过院中看似寻常洒扫、实则眼神机警的几名杂役。
那是金大手下已初步历练出来的好手。
云苓眼中微微失落,想要接近姐姐还真难呢~
她要怎么才能告诉师父。
她们其实是,同母同父的亲姐妹呢。
当年女帝周游列国行医济世,在大澜江南,遭到月氏国内的魑魅魍魉的暗害,女帝拼死躲过一劫,在江南林家村,隐姓埋名。
后身份被追来的刺客发现,她杀了刺客,一路北上到了京都,但人也累得昏迷不醒。
醒来后,为了躲避刺客追杀,便躲在了大澜京郊城南一处农家秀才公家,也就是城南云家,从此隐姓埋名,当时她怀着身孕,即将待产,便以金银相许,央求云秀才给她一个落脚地。
但这位云秀才也不是个好东西,贪财好色,趁着母皇生下姐姐病重,屡次想要强迫母皇,母皇将其击退后,他便偷拿了母皇的东西,去赌钱。
后来母皇含辛茹苦,带着姐姐艰难讨生活,身体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那位秀才公却愈发放肆,不但卖了姐姐,还要欺辱母皇。
母皇以死明志,假死脱身,后来和旧部汇合,终于得以逃回月氏国,可是沉疴旧疾,早已拖垮了母皇
云苓想到这里,眼睛通红,心里闷闷的。
她来大澜之前,女帝病重,缠绵病榻,嘴里念叨着的一直是瑶儿瑶儿的名字。
瑶娘并未察觉云苓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与更深沉的思绪,只当她是对自己的避让有些小情绪,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药材上。
“……这紫背天葵,性寒凉,炮制时需格外注意火候的均匀,你看这一处边缘,便是火急了,药性已有损。”
云苓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瑶娘的手指,认真观察。
“真的耶!师父姐姐看得真仔细!那我下次一定更小心!”
她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映着瑶娘沉静的侧脸,里面的孺慕几乎要溢出来,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挣扎。
要不要现在就说呢?
可是……母皇交代过,在确认瑶娘姐姐安全无虞、且愿意接受之前,不能贸然相认,以免给她带来危险。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还没揪出来……
云苓(阿史那云)心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将对亲情的渴望和对母皇叮嘱的遵从压了下去。
她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用力点头。
“师父姐姐放心!云苓一定好好学,不给您丢脸!将来……将来云苓还要把师父的医术带回月氏,让月氏的女子也能像大澜的女子一样,正大光明地学医行医!”
这话说得真诚又充满抱负,瑶娘听了,心中也泛起一丝暖意和欣慰。
她抬手,轻轻拂去云苓额角的草屑,动作自然而温柔:“你有此志,很好。但路要一步步走,先把眼前的基础打牢。”
“嗯!”云苓用力点头,顺势用脸颊蹭了蹭瑶娘还未收回的指尖,像只撒娇的猫儿。触感温软,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
瑶娘指尖微顿,心头一颤。
随即自然地收回。
她眼眸闪烁,转身走向药柜,开始整理明日要用的药材。
云苓委屈巴巴,眸中隐去暗色,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帮着分拣。
嘴里叽叽喳喳说着今日的见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复杂情绪从未存在。
只是,在低头整理一味甘草时。
云苓借着垂落的发丝遮掩,极快地瞥了一眼窗外暮色中西南王消失的方向。
又扫过暗中隐藏着的那些皇帝的大内暗卫,琉璃眸底闪过一丝与她活泼外表不符的冷锐与警惕。
母皇,您放心。
云苓找到姐姐了。
她很好,比画上还要美,还要厉害。
无论是大澜的皇子皇帝,还是月氏国内的魑魅魍魉,云苓都不会放过。
姐姐,由我来保护。
夜色渐沉,济世堂内灯火通明。
前堂终于送走最后一位病患,学徒们开始洒扫整理。
后院,医女们温书的房间也陆续熄了灯。
瑶娘独自在书房核对账目,规划着女子医学院下一步的章程。
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三声。
她放下笔,起身开窗。
顾长渊轻巧落入室内,玄色衣袍裹挟着室外夜风的微凉。
他第一时间不是说话,而是伸手,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
“累了吧?”声音低沉,带着疼惜。
瑶娘摇头,握住他的手腕拉下,正色道:“有件事需告诉你。赵无尘今日提醒,北境近日有异动,或与大皇子之事关联。他让我转告你。”
顾长渊眸色一凝:“他?”
随即冷笑,“西南王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此事我已有察觉。长瑜从苏州传回消息,那刘三交代,当年大皇子与北蛮交易,似乎另有一方势力暗中牵线,并非简单的买卖。北境异动,或许与这第三方有关。”
瑶娘心中一凛:“第三方?会是谁?”
“还在查。”顾长渊目光沉沉,“可能与朝中某些一直想削弱武将兵权、甚至……与当年坑杀北蛮十万大军后,对我心怀怨恨的势力有关。”
他顿了顿,看向瑶娘,“你这边如何?那个月氏皇太女?”
瑶娘将日间与赵无尘的对话,以及自己的观察和安排大致说了。
“……她看似天真烂漫,学习也确实用心,但金大手下的人回报,她夜间偶尔会独自对月出神,似有心事。我让杜若多留意,也加派了暗处的人手。”
顾长渊点头:“你做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她身份敏感。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诮,“赵无尘提醒你,未必全是好心。他西南王府与月氏国接壤,历来关系微妙。他或许也想借你之手,探探这位皇太女的底,或施加影响。”
瑶娘揉了揉额角。
“我知道。各方心思,我都明白。只是眼下,以不变应万变,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总比让她流落在外、被其他势力利用要好。济世堂和公主府的护卫,还需加紧训练。”
“放心,长瑜那边我会督促。”顾长渊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有力,“你只需做你想做的,治病救人,传道授业。其他的暗流风雨,有我,有顾家。”
瑶娘心中微暖,却也有自己的坚持。
“我不会只躲在你身后做一只金丝雀。侯爷,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有各自的道路。但我们可以……并肩而行。”
顾长渊凝视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那股暴烈的独占欲奇异地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抚平。
他的瑶娘,从来都不是需要被圈养的金丝雀。
她是能与他比翼齐飞的鹰。
“好。”他沉声应道,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抵她发顶,“并肩而行。”
窗外,月色清冷。
屋内,一室静谧温馨
而遥远的月氏国,皇宫深处。
缠绵病榻的女帝于昏沉中呢喃。
“瑶儿……我的瑶儿……母皇对不起你……母皇没来得及带你回国,是母皇的不对。云儿……找到你姐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