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晨雾还没散尽,山间的草木都裹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黄子鹞就攥着林清禾的手腕往西山赶。七岁半的小子步子迈得大,手心暖乎乎的,攥得清禾的小手一点都不打滑。今儿个他心里揣着个透亮的小算盘——先陪清禾去阴坡刨柴胡,等日头爬到头顶,再去阳面坡闯闯,刨些黄芩回来。毕竟奶奶说了,他练过功夫力气大,黄芩根粗肉厚,半天就能刨满一筐,攒着换钱,刚好能给清禾多买两块橘子糖,再给奶奶扯块花布头做新衣裳。
两人踩着露水草往阴坡走,草叶上的露珠“啪嗒”一声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凉意顺着脚踝往上钻。清禾拎着个小巧的竹篮,步子迈得细碎,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浸了晨露的星星,一眨不眨盯着草丛里那些狭叶的柴胡,生怕漏了一丛。黄子鹞则走得稳,手里的小镐贴着地皮撬,动作又快又准,镐尖挑开湿土的声音清脆利落,不一会儿,竹篮底就铺了一层黑褐与赭红相间的柴胡根。
“鹞子哥,你看!”清禾忽然蹲下身,指着一丛长得格外茂盛的柴胡喊,小脸蛋因为兴奋微微泛红,“这根全是红的,奶奶说这种最值钱!”
黄子鹞凑过去一看,果然,那丛柴胡的根须透着温润的赭红色,在晨光里泛着细腻的光泽。他小心翼翼地帮清禾把根部周围的土撬松,看着清禾小手攥着镐柄,憋红了脸一点点往外拔,忍不住弯腰叮嘱:“慢点,别扯断了根,红根柴胡断了就不值钱了。”
清禾抿着嘴点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丛红根柴胡完整地拔出来。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把根须上的泥土抖干净,掐掉枯黄的叶子,放进竹篮里,嘴角弯得像月牙:“等攒够了,我要换糖,还要给奶奶买根红头绳,扎在辫子上肯定好看。”
黄子鹞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暖烘烘的:“好,哥帮你刨更多,咱们给奶奶买块花布头做新衣裳,让奶奶穿上跟村里的婶婶们一样好看。
两人正说着,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穿过薄雾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黄子鹞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清禾的竹篮,已经装了小半篮柴胡根,便说:“清禾,你在这儿慢慢刨,别乱跑,哥去阳面坡刨点黄芩,晌午回来找你。”
清禾点点头,攥着小镐认真道:“鹞子哥你小心点,阳坡的草滑,别摔着了。”
黄子鹞应了一声,拎着空竹篮往阳面坡跑。阳面坡的太阳晒得人浑身发热,草长得比阴坡茂盛,黄芩的叶片肥厚油绿,贴着地皮铺开,紫莹莹的小花藏在叶间,老远就能看见。这种药草只长在纯阳坡,根粗得像镰刀把,埋得却不深,正适合他这种练过功夫、有劲的娃刨。
黄子鹞找了块黄芩长得密的地方,抡起小镐就干。他的胳膊因为练过武功和飞针术,比村里其他娃结实不少,镐尖插进土里,轻轻一撬,就把黄芩根部的土松透了。他瞅准主根走向,手腕轻轻一旋,清掉浮土,然后攥住茎秆往上一拽——“咔嚓”轻响,末端细根断了一截,粗实的主根却稳稳被他攥在手里。
足有镰刀把那么粗,外皮褐黄褐黄的,沾着湿泥,还带着点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腥气。黄子鹞拇指蹭了蹭根须上的泥土,又用指甲刮开一点外皮,露出里头黄澄澄的芯子,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儿。他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没空心的好货,供销社指定给最高价。
坡上还有几个村里的大人在刨黄芩,看见黄子鹞一个娃子刨得又快又好,都笑着夸:“鹞子这娃真能干,比大人都利索!看这黄芩的成色,真是好运气!”
黄子鹞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手上的劲更足了。他一边薅黄芩一边嘟囔:“这些年头浅,芯子实,最值钱。空心的老根咱也不扔,反正收购不挑,积少成多,够给清禾换一大包橘子糖了。”他不用掐叶子,直接把整株薅起来,抖掉泥土就往竹篮里扔,不一会儿,竹篮就沉甸甸的了。
他心里算着,这一筐黄芩少说也有十来斤,供销社收湿的,一斤能卖五分,攒个三筐五筐,就能给清禾换一大包糖,再给奶奶扯花布头了。
晌午的日头最毒,黄子鹞的粗布褂子都被汗湿透了,紧紧贴在背上,竹篮也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他拎着篮子往阴坡走,老远就看见清禾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手里攥着个野山楂,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来的方向。
“清禾!”黄子鹞喊了一声,脚步加快。
清禾听见声音,立马站起来,小短腿跑得飞快:“鹞子哥,你回来啦!”她看着黄子鹞手里满满一筐黄芩,眼睛都直了,小手捂着嘴惊叹,“哇,好多黄芩!比昨天的还多!”
黄子鹞把篮子放在地上,擦了擦额角的汗,得意道:“那是,哥厉害吧?这里面好多都是没空心的好货,供销社肯定给高价。”
两人拎着各自的收获往山下走,清禾的小竹篮里是柴胡根,黄子鹞的大竹篮里是黄芩,沉甸甸的,却压不住两人心里的欢喜。路过村口老槐树的时候,遇上了二伯,二伯看了看黄子鹞的黄芩,伸手掂了掂分量,笑着说:“鹞子,你这黄芩成色好,攒够了叔带你去供销社卖,准能卖个好价钱,比村里其他人的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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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鹞点点头,心里更踏实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家,奶奶早就把午饭做好了,玉米糊糊配着咸菜,还有两个白面馒头,是特意留给他们的。两人洗了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清禾一边吃,一边跟奶奶讲她刨到的红根柴胡,眼睛亮晶晶的,说得眉飞色舞。
奶奶听得笑眯了眼,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吃完饭,就带着他们去收拾药材。清禾的柴胡根要掐掉最后一点没剪干净的茎秆,摊在房檐下的晒席上,薄薄铺一层,让太阳晒着。黄子鹞的黄芩则不用晒,奶奶找了个阴凉的地窖,让他把黄芩倒在竹筐里,放在地窖里阴着,还再三叮嘱:“阴着就行,别沾水,不然就烂了,卖不上价钱了。”
黄子鹞和清禾蹲在晒席边,看着那些柴胡根在太阳下慢慢失去水分,颜色变得更深。清禾伸手摸了摸,小声问:“鹞子哥,你说这些晒干了,能卖多少钱?够不够买两块橘子糖?”
黄子鹞想了想,伸出手指算了算,笃定道:“肯定能换好多糖,还有奶奶的花布头,剩下的钱说不定还能给你买个新的小药篓。”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了似的,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黄子鹞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天在坡上看见的那个黑布衫人影,还有奶奶针线笸箩里的那截黑布。他悄悄拉了拉清禾的手,示意她别说话,自己则踮着脚,屏住呼吸往门缝里看了一眼。
门外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连个人影都没有。
“鹞子哥,怎么了?”清禾小声问,小眉头轻轻蹙着。
黄子鹞摇了摇头,心里却疑窦丛生。他总觉得,最近村里好像有双眼睛,在偷偷盯着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傍晚的时候,太阳落山了,晚霞把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奶奶把晒了半天的柴胡根收起来,装进一个布袋子里,又去地窖看了看黄芩,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她把布包递给黄子鹞,眼神里带着点严肃,语气郑重:“鹞子,这个你拿着,贴身放好。”
黄子鹞接过布包,软软的,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他刚想打开看,奶奶却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别打开,等没人的时候再看。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清禾,知道吗?”
黄子鹞看着奶奶的眼神,心里沉甸甸的,他用力点了点头:“奶,我记住了。”
清禾也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个布包,眼珠子滴溜溜转,却懂事地没敢多问。
晚饭过后,夜色渐渐浓了。黄子鹞和清禾躺在炕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得屋里朦朦胧胧的。清禾很快就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笑,嘴里嘟囔着“橘子糖”“花布头”,睡得香甜。
黄子鹞却睡不着,他悄悄把那个布包拿出来,放在手心。布包是用黑色的粗布缝的,料子和那天晒谷场边的残布一模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银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林”字,还有一朵小小的杏花,纹路精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黄子鹞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砰砰直跳。
林?清禾本来就姓林,奶奶的针线笸箩里也有黑布,那个黑衣人难道和清禾有关?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黄子鹞赶紧把银牌子和布包塞回怀里,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窗外的人影站了一会儿,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有一阵轻微的风声掠过。
黄子鹞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个银牌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奶奶要给他这个?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他攥着怀里的布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而他不知道的是,院门外的老槐树下,那个穿黑布衫的人影正站在那里,抬头望着他和清禾的窗户,久久没有离去。风一吹,那人的衣角飘起来,露出了腰间的一个玉佩,上面也刻着一朵杏花,和银牌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远处的西山之巅,两道黑影在云端盘旋,正是那对翼展两米的灵雕。它们发出一声清越的啼叫,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夜色越来越浓,西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像头沉默的巨兽,而那些藏在夜色里的秘密,正像柴胡的根须一样,悄悄蔓延,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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