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州,平顶山。
此时,皓月当空,月似银瀑自九天泻落。
忽有银狐于月下跃然而现,其毛若月华凝霜,目似寒星,其银尾如流云泻地,蓬松一团,又似仙人拂尘,摇曳间扫尽凡尘。
常有夜猎者见银光如匹练,近视乃白狐礼月。
胡玄黎本也是循例礼月,今夜却被两道惶急的呼救声打断。
驻足凝眸,但见那山道上一白、一黄二狐正被一头豺狼追得四处逃窜。
跑在前头的黄狐四爪翻飞,蓬松尾巴炸成了毛球,带着哭腔嚷嚷:“哥哥!救命啊!”
后头的白狐更显狼狈,柔顺毛皮沾满草屑,只顾扯着嗓子哀嚎:“要被追上啦!”
看着二狐背上那醒目非常的紫金葫芦与羊脂玉净瓶,再看看那只骨瘦如柴的豺狼,胡玄黎嘴角微微抽搐。
坏了!太上他老人家座下两位仙童,被他这个便宜兄长宠溺成了只会喊救命的小废物!
“阿金、阿银,莫慌!快请宝贝!!”
“哥哥!风太大,我听不见!!”
“哥哥!为何只是看着!”
唉!胡玄黎心中长叹:就这样下去,他二狐日后遇到那孙大圣,怕是不待宝贝被骗去,便要饮恨于那金箍棒之下了。
也罢,今日便算这只豺狼祖坟冒了青烟,竟能追着未来的金角、银角大王满山跑,够它们吹嘘好几辈子了。
思绪未落,便见月华流转,映在银狐周身,忽现云雾氤氲,散去时,原地已立着一位玄衣银发的少年郎。
八景神霞衣流光溢彩,明堂通天冠衬得他面容清俊,耳尖微翘,一条若隐若现的银尾曳在身后。
那豺狼何曾见过这般人物,顿时僵在原地,看直了眼。
“再看,收你来了!”
胡玄黎眯着狭长的狐狸眼,手中捻了个诀。
话音未落,只见他腰间幌金绳如金蛇出洞,瞬息间便将那豺狼捆作一团,动弹不得。
二狐见胡玄黎大发神威,小跑至他脚下高呼:哥哥的恩情还不清。
看着两毛茸茸的小家伙!
胡玄黎一手揽起一个抱着,心道自己对来道观不过半年的弟弟要求是苛刻了些许。
皓月清辉之下,那骨瘦如柴的豺狼被幌金绳捆得结结实实,眼中满是茫然,它何德何能,竟能让这等仙家宝贝来擒自己?
胡玄黎却无暇理会这蠢物,他低头看着怀中正用毛茸茸脑袋亲昵蹭着他手臂的小家伙,心中感慨万千。
他,胡玄黎,压龙山压龙洞九尾狐的嫡子。
十年前,母亲又诞下这对双生幼弟,取名阿金、阿银,爱若珍宝。
自个儿则是拜在山中一位隐世道人门下修行,日子也逍遥。
直到那日,胡玄黎于师尊丹房中听得只言片语,又窥见些许天机,方才悚然惊觉,这两个只会撒娇卖萌的小东西,竟是太上老君座下那顶顶大名的金角、银角童子临凡!
知晓此事后,他心中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若能借此机缘,与太上老君结下善缘,哪怕只是得其指点一二,也是受用无穷的大造化。
胡玄黎本是个异数转生此界,便存了几分装傻充愣的心思。
方才胡玄黎在丹炉房看火,梦中忽听得呼救,神识扫过,察觉到山下有两件灵宝的澎湃气机与那凶戾妖气纠缠,心头当即一凛!
莫非是那猴子提前打上门来了?或是哪路不开眼的大妖窥伺宝贝!
情急之下,他连思考都来不及,顺手就借了师尊终日系在腰间的勒袍带,也就是这幌金绳,风风火火地赶来救场。
结果……
此刻,胡玄黎盯着那只在绳圈里瑟瑟发抖、道行微末的豺狼,差点没背过气去。
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
“噗……呵呵……哈哈哈!”
胡玄黎终究是没忍住,气极反笑。
笑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时而有若有若无的牛叫声应和。
他这边一笑,怀里的阿金、阿银不明所以,皆仰着毛茸茸的小脸,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脚下被捆着的豺狼更是吓得一哆嗦,险些失禁。
只觉这狐狸邪门得很!
胡玄黎笑声渐歇,心中一片冰凉。
他这举动,在不知情者看来,或许是护弟心切,小题大做。
但在那高坐离恨天,慧眼遍观三界的太上老君眼中,这意味可就深长了。
既知幌金绳,又知紫金葫芦、羊脂玉净瓶之贵重,自是知这二童来历。
他这般急匆匆跳出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老人家:我,胡玄黎,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您座下童子!
这层窗户纸,竟被莫明其妙给捅破了。
“唉……”胡玄黎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这觉醒宿慧知晓日后西游种种,那位化身万千的道祖面前早就知晓,只是懒得点破。
但自己主动暴露,和被人看穿,毕竟是两种心境。
他本还想借着无知者的身份,多在老君这座靠山旁多学些真本事呢。
这下可好,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罢,既然藏不住了,那便不藏了!
胡玄黎眼神一凝,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他低头,对怀中两只还在懵懂状态的小狐狸露出和善笑容:
“阿金,阿银,今日之事,可知错在何处?”
两只小狐狸面面相觑,黄毛的阿金怯生生道:“不怪阿银,是我不该怂恿他偷跑出来玩!”
白毛的阿银补充:“我不该让哥哥去山下掏狼崽子。”
“错!你们错就错在身怀至宝,却不知运……”
啥?胡玄黎瞳孔微缩,话语戛然而止,转头便见那四昂朝天的豺狼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委屈巴巴。
胡玄黎方才发现这是一只母豺狼。
气息虚弱至此,应是刚生了一窝狼崽子。
嘶——!
她原是护崽心切,所以才会这般歇斯底里。
目光移向俩件道意昂然的至宝,胡玄黎突然明白了这母豺狼的艰难处境。
也是!不管换做哪方妖王,看到自家门口出现这俩个随身背着道宝的小狐狸,口中还嚷嚷着要掏它家崽玩,不得直呼活阎王!
故而胡玄黎屈指,在两只小狐狸的额头上各自轻轻弹了一下,随即语重心长道:
“不该欺侮弱小!”
见蜷缩成一团的两狐乖巧点头,胡玄黎方道:
“从明日起,哥哥亲自教你们如何运用背上的宝贝,临敌应变,免得日后再被这等货色追得满山跑,平白堕了咱们压龙山狐族的脸面!”
胡玄黎心中暗道:总不能真让他们日后除了喊“孙行者”、“者行孙”、“行者孙”就没别的招吧?
那也太丢兜率宫的人了!
要让孙大圣与其馀几难一般,上天去搬那救兵!
胡玄黎抬头,望向那轮仿佛亘古不变的皎皎明月,嘴角勾起弧度。
就在这时,忽从胡玄黎身后探出一只大手,精准揪住了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这束腰的物件便让你这兔崽子拿去了,害为师一顿好找,错了没?”
“师……师……父!徒儿错了!”
胡玄黎浑身一僵。
老道揪着他耳朵的手并未松开,痛心疾首地训斥道:
“不好生修行,整日琢磨这些旁门左道!回去便把《黄庭经》与《道德经》各抄上一百遍!”
“是!师父!”胡玄黎连连称是,灵台光华流转。
说着,老道的目光扫过胡玄黎尚未收回的幌金绳,又看了看他怀中两团蜷缩着瑟瑟发抖的毛球。
俗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
然俗话又说:长兄为父!
又思及他这徒弟修黄庭已七年矣,身神俱备,二十四景神齐现,抄书不要太轻松,气得胡子翘了翘,当即变了脸:
“一百遍?不,罚抄一千遍!”
胡玄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