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话音落下，仙音袅袅，祥光缭绕，配合他慈眉善目的神态，着实有几分“仙家诚意”。寻常精怪得此邀请，怕是早已感恩戴德，纳头便拜。
孙悟空立在花果山水帘洞前，火眼金睛（此时初具雏形）盯着太白金星，抓耳挠腮，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上天？位列仙班？听起来似乎风光无限，正合他扬名立万、威震四方的心思。
但内心深处，那源自“变数”烙印的一丝本能，以及海上漂泊、龙宫夺宝养出的桀骜心性，又让他对“受人管束”、“听命行事”产生了天然的警惕。
“上天……去做个什么官？”孙悟空歪着头，直接问道，“若是那看门守户、洒扫庭除的末流小吏，俺老孙可不去！”
太白金星心中暗笑，这猢狲果然野性未驯，先讨价还价起来。容不变，语气愈发温和：
“猴王说笑了。陛下乃三界至尊，慧眼识珠，岂会慢待贤才？以猴王神通，上天之后，必得重用，至少也是镇守一方、统辖兵马的实权天将，享长生逍遥，受万仙敬仰，岂不快哉？”
“天将？”孙悟空眼睛一亮，他想象着自己身披金甲，统领天兵，威风凛凛的模样，心头不禁一热。
花果山虽好，终究是下界一隅，若能上天为将，统领天兵，那才是真正的威风！他体内那“斗战”烙印也似乎随之兴奋起来。
“好！既然玉帝老儿……咳咳，玉皇大帝如此看重俺老孙，老孙便随你上天走一遭！看看那天庭，究竟是何等光景！”
孙悟空终究是少年心性，难抵诱惑与对更大舞台的向往，当即应下。
“猴王英明！”太白金星抚须微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招安的第一步，算是成了。
当下，孙悟空吩咐众猴好生看守花果山，自己则随太白金星驾起云头，朝天庭飞去。
他特意唤出金箍棒，缩小藏在耳中，心中打定主意，若那天庭给的官儿不如意，或是规矩太多，自己便亮出本事，闹他一场，再回花果山做自己的逍遥大王不迟！
混沌珠内。
凌尘的意识清晰地“看”着孙悟空随太白金星升天。对于孙悟空接受招安，他并无意外，这本就是既定轨迹的一部分。
他关注的，是这个过程能为自己带来什么，以及如何为后续更大的“变数”埋下伏笔。
“初次上天，见识天庭威严，心生敬畏或不满，皆在常理。”
凌尘心念流转，“然悟空心性已受‘变数’侵染，其‘敬畏’之心淡薄，‘审视’与‘挑剔’之意更浓。太白金星言语中的含糊与居高临下，玉帝可能给予的轻视……皆会如火星，落在他那桀骜的心田上。”
他如今虽只恢复了一丝“变数”法则之力，远不足以直接干涉现实，但进行一些极其隐晦的、针对特定心念的“催化”与“放大”，却正是“变数”之道最擅长的领域。
就在孙悟空跟随太白金星穿过南天门，第一次目睹那绵延无尽的琼楼玉宇、感受到天庭那恢弘肃穆、等级森严的浩大气息时，凌尘动了。
他将那一丝恢复的“变数”之力，凝聚成一点微不可察、却本质极高的“意念尘埃”，顺着因果线，悄无声息地“粘附”此刻最活跃的两种心念上：
其一，是对天庭气象的震撼与本能比较（“这天庭果然气派，比我的花果山大了不知多少，但似乎……有些冷冰冰的，规矩太多？”）。
其二，是内心深处那份因出身跟脚（石猴）与下界妖王身份而产生的、潜藏的敏感与不服（“这些神仙看我的眼神，怎么好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俺老孙也是天生地养，有神通有本事，不比他们差！”）。
凌尘所做的，并非植入新念头，而是将这两种本就存在的心念，尤其是其中“挑剔”、“不服”、“渴望被平等对待甚至超越”的部分，略微“锐化”和“凸显”。
就像给一幅画中原本就有的暗色线条，轻轻描深了一笔，使其在观者（孙悟空自身）的感知中，变得更加醒目、更具影响力。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变数”意念的波动，完美融入孙悟空自身心绪起伏的自然韵律中，并利用“变数”法则混淆天机的特性，使其如同孙悟空自身心性的一部分，极难被外界大能（如凌霄殿上的玉帝，或暗中关注的观音）察觉异常。
南天门内，仙云缭绕，瑞气千条。
增长天王魔礼青见太白金星引着一只金毛猴子进来，虽得金星示意，仍不免多看了孙悟空几眼，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两旁金甲神将、巡天力士，也纷纷投来好奇、探究乃至些许轻蔑的目光。
这些目光，落在寻常刚上天庭、心怀忐忑的妖仙身上，或许只会感到紧张与卑微。但落在此时此刻的孙悟空眼中，经过凌尘那“锐化”的催化，却变得格外刺眼！
他心中那份因龙宫夺宝、神通大成而滋生的傲气，与此刻感受到的“被审视”、“被轻视”的感觉激烈碰撞！
体内“斗战”烙印微微发热，“破则”真意蠢蠢欲动。他挺直了腰杆，非但没有低头，反而昂首阔步，金睛毫不示弱地回视那些目光，仿佛在说：“看什么看？俺老孙是你们请上来的！”
太白金星察觉到孙悟空神色有异，连忙加快脚步，引着他穿过重重殿宇回廊，来到凌霄宝殿之外。
“猴王在此稍候，待老臣入内通禀。”太白金星叮嘱一句，整理衣冠，步入那庄严肃穆、威压深重的凌霄宝殿。
殿外，只剩下孙悟空一人。他环顾四周，只见白玉为阶，金玉为柱，祥云铺地，仙娥穿梭，远处隐隐传来悠扬仙乐与讲道之声。
一切都华丽、宏大、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冰冷。
“这就是天庭……”
孙悟空挠了挠脸，心中那股被“锐化”的挑剔感越发清晰，“好看是好看，大也够大，就是……太规矩了，连个撒欢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我的花果山水帘洞自在。”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殿内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只能隐约听到太白金星奏报，以及一个平和却充满无上威严的声音（玉帝）简短回应。
孙悟空渐渐有些不耐烦，他是来做官享福的，不是来罚站的！
就在他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太白金星终于从殿内走出，脸上带着一贯的和煦笑容：“猴王久等了。陛下有旨，宣孙悟空觐见！”
孙悟空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愈发显得寒酸不合身的锁子甲，昂首挺胸，跟着太白金星，大步踏入凌霄宝殿！
殿内景象，比他想象的更为恢弘。
两侧仙卿神将林立，文东武西，气象森严。
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蕴含着强大的气息与审视的意味。
高踞九龙宝座之上的玉皇大帝，头戴冕旒，身着帝袍，面容笼罩在朦胧的祥光瑞霭之中，只能看到一双深邃平静、仿佛蕴含无尽星空的眸子。
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殿中。寻常地仙至此，怕是早已心神震颤，伏地叩拜。
但孙悟空体内“斗战”烙印与“变数”真意同时鼓荡，硬生生扛住了这股威压！
他虽依着太白金星事先的指点，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口称“陛下”，但腰杆却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望向玉帝，毫无惧色，甚至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这般姿态，落在殿中众仙眼中，顿时引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低语。狂妄！无礼！不少仙官皱起眉头。
玉帝目光落在孙悟空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稀奇的物件。
他早已从太白金星处得知这猴子的根底与性情，此刻见其果然野性难驯，心中对其“可用但需打磨”的评价更确定了几分。
“下方可是花果山孙悟空？”玉帝开口，声音恢弘，不带丝毫情绪。
“正是俺老孙！”孙悟空朗声答道，声震殿宇。
玉帝微微颔首：“朕闻你下界为王，神通初成，亦是天地所钟。今招你上天，当恪守天规，勤勉任事。武曲星君。”
“臣在。”武曲星君出班。
“眼下天庭各处，可有空缺职司，适合这孙悟空？”玉帝问道，语气随意，仿佛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武曲星君早就得了某些授意（或是本身对妖猴无甚好感），略一沉吟，便奏道：“回陛下，眼下各宫各殿，各处管事皆已有主，并无甚要紧空缺。
唯有那御马监，正缺个管事的主官。此职虽品阶不高，却也是正经仙箓，掌管天马，责任重大。可授孙悟空一个‘弼马温’之职，历练一番。”
“弼马温？”孙悟空眨眨眼，他没听过这官名，但听起来似乎和“马”有关？“御马监……管天马的？”
“正是。”太白金星在一旁笑着解释，“猴王，这天马非同凡响，乃天庭征战巡游之脚力，十分重要。弼马温一职，统辖监中大小事务，手下亦有仙吏力士，正经的仙官。”
孙悟空心中快速盘算：好像不是冲锋陷阵的天将……但听起来手下也有人，是个官儿。
初来乍到，先有个落脚处也行？他体内那被凌尘“锐化”的对“轻视”的敏感，在此刻微微跳动了一下，让他觉得这官儿似乎……有点不太威风？但太白金星说“正经仙官”
他正犹豫间，玉帝已淡淡开口：“既如此，便授孙悟空‘弼马温’之职，即日赴御马监上任。太白金星，引他下去，交割印信文书。”
“臣领旨。”太白金星躬身。
“孙悟空，还不谢恩？”有仙官提醒。
孙悟空挠挠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玉帝，又看看周围神色各异的仙卿，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越发强烈。
但他初来乍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学着样子，拱了拱手：“谢……谢陛下。”
混沌珠内。
凌尘“看”着孙悟空领了“弼马温”之职，被太白金星引着退出凌霄殿，嘴角勾起一丝预料之中的弧度。
“‘弼马温’……果然如此。羞辱式的轻视，将其视为‘猢狲’与‘马夫’等同。此等安排，正中悟空心性要害。”
他能清晰地感应到，孙悟空在退出凌霄殿后，心中那份被强行压下的不满、困惑、以及被“锐化”的敏感，正在迅速发酵、膨胀。
尤其是当一些低阶仙吏、力士得知这位新来的“弼马温”就是下界那闹龙宫的妖猴时，那掩饰不住的窃窃私语与异样目光，更如同火上浇油。
“火种已埋下，只待时机，便可燎原。”
凌尘低语，“接下来，便是这‘弼马温’任职期间，日积月累的琐碎、轻视、与心中傲气的持续碰撞。待其彻底醒悟此职之辱，便是‘反下天庭’、‘自封齐天’之时。”
他不再过多关注孙悟空在御马监的具体细节，那需要时间。他将注意力收回，专注于自身恢复。
仙台碎片又拼接了一小部分，那缕“变数”之力也在缓慢滋长。
他知道，距离自己能够进行更直接干预的时刻，正在随着孙悟空在天庭的“历练”而逐渐临近。
御马监。
孙悟空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弼马温”印信，听着监中仙吏表面恭敬、实则疏离的汇报，看着那一匹匹神骏却对他爱答不理的天马，再想起凌霄殿上玉帝那平淡的眼神与武曲星君随意的安排，以及沿途听到的“养马的猢狲”
一股郁气，渐渐在他胸中积聚。
“弼马温……弼马温……”他咀嚼着这个官名，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他猛地抓住一个路过的老仙吏，金睛逼视：“喂！老头儿，你给俺老孙说实话，这‘弼马温’，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儿？在天庭排第几等？”
那老仙吏被他气势所慑，支支吾吾道：“回……回大人，这弼马温……未入流，乃是最末等的小官，专司养马，并无品阶……”
“未入流？！最末等的小官？！”孙悟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刹那间，凌霄殿上众仙的目光、玉帝平淡的语气、太白金星含糊的解释、沿途的窃笑……
所有画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他被耍了！被轻视了！被当猴耍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怒火，混合着“斗战”烙印的狂暴与“变数”真意中“打破束缚”的冲动，轰然冲垮了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对“天庭仙官”的幻想！
“玉帝老儿！安敢如此欺我！！”孙悟空怒吼一声，声音震得御马监房梁簌簌作响！
他一把扯下身上那件可笑的官袍，取出耳中金箍棒，迎风一晃，碗口粗细，二丈长短！
“这劳什子弼马温，俺老孙不干了！！”
他双目赤金，周身妖气（实为法力）冲霄，再也不管什么天规礼仪，一棍砸烂了御马监的匾额，驾起筋斗云，在无数天兵天将惊愕的注视下，撞破南天门云路，径直反下天庭，回花果山去了！
混沌珠内，凌尘睁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第一步反叛，已成。”
“接下来，便是自封‘齐天大圣’，与天庭的第一次正面冲突……也是吾攫取此段‘变数’功德，加速恢复的第一个重要节点。”
他周身光华，悄然变得活跃起来。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终于嗅到了血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