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子,那个什么周屿,又不是你爹,你和兄弟较个什么劲儿?”
“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了?”
“还老弟老弟,老弟是你爹吗?”
“可惜啊,你爹也好,你老弟也好,都没有一个来管你的。”
三里屯,夜色正浓。
ix酒吧。
空气浑浊,灯光暧昧。
低音炮震得地板发颤,音乐混着人声,黏稠又喧闹。
杨雨辰的话,仿佛顺着节拍,一字一句地敲在鼓点上。
看得出来,他这一刻心情很好。
准确地说,是非常非常好。
今晚他简直他妈的——爆杀全场。
玩骰子,好几把一穿四、一穿八,压得一桌人连声都不敢出。
再加之酒过几巡,人也有点小小上头,说话自然就格外“豪放”了。
“超子,还行不行啊?”
“不行的话,今晚你就先睡着。”
“算你认个怂,咱们就这么算了!”
他压根没去看已经醉倒在沙发上的王昱超有什么反应。
话一说完,人已经转过身,对着卡座里其他人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怎么样?咱们继续喝?”
“行!”
“辰哥给力!”
“继续!”
几声应和一落,气氛又被硬生生顶了起来。
只有小胖欧阳和彭新伟没吭声。
一个向来和王昱超一条裤子,一个只看王昱超的脸色。
而王昱超呢。
他侧趴在沙发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眼神有些失焦,迷迷糊糊地望着远处那片摇摇晃晃的舞池。
灯影晃过来,又晃过去。
他真的在等他的老弟吗?其实不完全是。
他真的傻得没有边际吗?其实也没有。
要说真的大醉了吗?那倒真不至于。
只是总会醉倒的人,是因为他们选择了醉倒。
人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选择醉与不醉的。
而王昱超是时常选择前者的那个。
音乐还在响,酒吧里的喧闹却象隔了一层水膜,渐渐远去。
他的视线越过近处摇晃的人影,越过舞池里模糊的轮廓,不自觉被拽回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很多年前的夏天。
没有灯光,没有酒精,也没有耳边这不绝于耳的聒噪。
只有蝉鸣,还有一片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天空。
“超超十岁啦,十岁生日快乐!”
“超超,生日快乐。这是我和姑姑、圈圈一起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王昱超,生日快乐。”
“谢谢姑姑、姑父、圈圈!爸爸回来了吗?”
“当然回来呀,只是火车比较晚了。我们先吃蛋糕好不好?”
“好!”
“吹蜡烛吧,超超!”
“呼——”
“超超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爸爸能多回家。”
“还有吗?”
“希望能有个好朋友。”
“这个可以,圈圈陪你玩呀。”
“我才不要和笨蛋说话,我有好朋友的。”
“圈圈……”
“那我也不和圈圈玩!反正爸爸今天回来,爸爸陪我玩!”
“姑姑,爸爸呢?他还回来吗?”
“啊……他回来过了,但是你睡着了。一大早赶车又走了。”
“呜呜呜……我再也不睡觉了……”
“超超,不哭不哭,让圈圈陪你玩好不好?”
“我不是笨蛋!”
“你就是。”
“呜呜呜……姑姑,圈圈又说我是笨蛋……”
“好好好,超超不是笨蛋超超最聪明了”
恍惚间,王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又渐渐远去。
然后,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表哥,表哥,醒醒。”
王昱超愣了一下。
他费力抬起头,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
他半眯着眼,忽然笑了。
“老弟,来了啊。”
“我们回家。”
“还好……坚持到你来了,我跟你说……我可没醉……”
周屿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真的还挺无语的。
本来不想来的。
但实在受不了小胖欧阳越说越离谱。
到后面,甚至还他妈带了点说不清的“暧昧”?
滚啊!
想到这,他遍偏头看了一眼小胖欧阳和彭新伟,示意他们先把王昱超抬起来。
可彭新伟一上手,就被王昱超给打掉了手,还嘟囔了一句:
“我不是笨蛋!”
周屿一愣。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哦,对。
小时候有段时间,他的口头禅就是——“我不和笨蛋说话。”
于是收获了无数小朋友愤怒的反击:
“我不是笨蛋!”
周屿看了眼王昱超,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看来大舅哥从小到大,怕是真没少被人骂。
这时,四周哄然大笑。
笑声里,酒气更重了几分。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是杨雨辰。
他拍了拍桌子,酒劲上头,话也没了分寸:
“哎哟,我们超子这是醉倒了还嘴硬呢。”
周屿皱了下眉。
这话听着就很不舒服。
前世他陪着王昱超混过不少酒场,什么狐朋狗友没见过。
嘴贱的有,起哄的也有,可象这样当众踩脸、还踩得这么明的,几乎没有。
不是因为王昱超多靠谱。
而是后来他的亲爹也好,他的亲姑父也好,一个比一个“靠谱”。
位置摆在那儿,倚仗这些的人又实在太多太多。
不说身边全是温水煮青蛙式的虚伪奉承话。
至少没有人敢对他说话太大声。
杨雨辰还在那儿笑。
周屿直接转头,目光对上了他的眼睛。
不躲不避,平静淡然。
因为酒吧里一贯吵闹,刚才周屿和王昱超说话时靠得很近,其他人没听见。
而且,他们彼此都没见过。
周屿不认识这桌上的任何一个人,这桌上的人,也同样没见过他。
再加之他是从临安直接赶回来的,走得急,没带衣服。
昨晚洗完澡,随手换上的,还是高中时穿的那一身旧衣服。
牛仔外套洗得有些发白,袖口起了毛;里面那件 t 恤,领口已经有点变形。
不是什么牌子货,也谈不上体面。
丢在大街上,顶多就是个普通学生。
可放进这间灯红酒绿的夜店里,就显得有点画风不太一样了。
尤其是这个卡座。
不是 arani,就是 gui、versace,最次也得是 diesel。
男男女女身上还挂着些花里胡哨的饰品,走起路来怕不是还叮叮当当响。
而周屿站在那儿,干干净净,安安静静。
不说跟这桌人比。
乍一看,连服务生都不象。
大家都以为,这是来接“败者退场”的代驾呢。
于是,很自然地,没人把他当回事。
杨雨辰倒也不怵,直接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他笑了起来。
“代驾来了?”
杨雨辰扬了扬下巴,“超子的车钥匙在桌上,拿着,一会儿把人送回去。”
顿了顿,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红票子,啪地拍在桌上:
“小费。”
“对了,”杨雨辰又看了一眼小胖欧阳,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