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黛玉及笄(1 / 1)

三月十六,黛玉十五岁生辰。

若是往年荣国府鼎盛时,及笄礼定要办得风光热闹,请宾客,设宴席,收贺礼能堆满一屋子。可今年不同,贾政革职留任的风波虽已过去两月,府里仍是人人自警,不敢张扬。

邢悦早早吩咐下去,东院小厨房备一桌精致菜肴,只请黛玉至亲几人,简朴却温馨。

晨光初透时,黛玉已起身。雪雁服侍她穿上那件新制的淡青色襦裙,裙摆绣着疏疏的竹叶,是她亲自描的花样。对镜梳妆,镜中少女眉眼已脱稚气,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只一双眼睛仍如秋水含烟,带着几分天然的轻愁。

“姑娘真好看。”紫鹃为她插上一支白玉簪,那是贾母前几日悄悄送来的,水头极好,“今日及笄,就是大姑娘了。”

黛玉望着镜中自己,心里却无多少欢喜。

及笄了,该议亲了。

可她无父无母,寄居舅家,婚事能由自己做主么?外祖母虽疼她,可二舅母素来不喜她,大舅母虽好,终究隔了一层。至于宝玉……想起宝玉,她心头一颤。

正出神,外头传来脚步声。邢悦带着贾瑶来了。

“给林妹妹贺寿了!”贾瑶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她今年十三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有几分邢悦的沉稳,说话却还带着少女的娇憨,“这是我给妹妹绣的帕子,针脚粗,妹妹别嫌弃。”

黛玉接过,展开一看,是块月白色的绢帕,一角绣着几竿翠竹,竹下有石,石旁题着“风骨”二字。针法虽不算顶尖,可那份心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瑶姐姐费心了。”黛玉眼圈微红,“这竹子绣得极好。”

“你喜欢就好。”贾瑶拉着她的手,“母亲说了,今日咱们就在东院暖阁摆席,只自家人,清清静静的,才好说话。”

邢悦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玉钗。那钗通体透绿,雕成竹节形状,竹叶薄如蝉翼,仿佛风一吹就能动。

“这是你大舅舅前些日子得的,说是南洋那边的玉,我想着配你最合适。”她亲手为黛玉簪上,“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往后的路,得自己心里有数。”

黛玉抚着玉钗,冰凉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午宴果然简单,只六样菜: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鸡髓笋、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并一道精致的荷花酥。邢悦、贾瑶、李纨带着贾兰,再加上黛玉,五人围坐一桌。

李纨自贾珠去世后,深居简出,今日难得露面。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只在鬓边簪了朵小小的白绒花,见了黛玉,露出温和的笑容:“林妹妹长大了。”

贾兰已三岁多,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见黛玉看他,奶声奶气地说:“林姑姑,生辰喜乐。”

黛玉心里一软,伸手摸摸他的头:“兰哥儿真乖。”

席间无人提那些烦心事,只说些家常。邢悦讲起贾琮在岛上的来信,说岛上已建起三十几间木屋,开垦了五百亩地,种下的稻子都发芽了。贾瑶听得眼睛发亮:“三哥真能干!我也想去看看海。”

“女孩子家,出什么海。”邢悦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又对黛玉说,“不过玉儿若有兴趣,我那里有些海商带回的游记,写得颇有趣味。”

黛玉点头:“多谢大舅母。”

正说着,外头小丫鬟来报:“宝二爷来了。”

话音未落,宝玉已掀帘进来。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长衫,腰间系着青绿丝绦,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匣子,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里透着几分憔悴——自上次挨打后,他在家养了两个月伤,虽已痊愈,可人瘦了一圈,眉宇间那股子飞扬跳脱也淡了许多。

“林妹妹,生辰吉乐。”他将匣子递上。

黛玉起身接过,轻声道:“谢宝哥哥。”

打开匣子,里头不是金银首饰,也不是名贵玩物,而是一方旧帕子。帕子是半旧的月白软罗,洗得有些发白了,上头没有绣花,却用墨笔题着几行诗: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字迹清秀,是宝玉亲笔。

黛玉的手抖了一下。

旧帕题诗。

这是极私密的东西,比那些金银珠宝更重千钧。

她抬眼看向宝玉,宝玉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春水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得人心慌。

邢悦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俩孩子……

“宝玉来了,坐下一起吃吧。”她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那微妙的氛围。

宝玉这才回过神,有些慌乱地行礼:“大太太,大嫂,瑶妹妹。”在黛玉身边坐下,却不敢再看她。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宝玉几次想开口,可看看邢悦,又看看李纨,终究没说什么。只不停地给黛玉夹菜:“妹妹吃这个”“这个清淡,合妹妹口味”。

黛玉垂着眼,小口小口吃着,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饭后,李纨带着贾兰先回去了。贾瑶被邢悦支去书房找书,暖阁里只剩下邢悦、黛玉和宝玉。

窗外春光正好,几株桃花开得绚烂,粉云似的堆在枝头。微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粘在窗纱上,像美人颊上的胭脂。

宝玉终于鼓起勇气:“林妹妹,那帕子……”

“宝哥哥费心了。”黛玉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只是这礼……太贵重了。”

“不贵重!”宝玉急道,“妹妹知道的,那些金银俗物,配不上妹妹。这帕子虽旧,可……可我的心意是真的。”

他说得急切,眼圈都有些红了。

邢悦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

原着里,宝玉赠帕,黛玉题诗,那是他们感情最深刻的印证。可后来呢?一个泪尽而亡,一个出家为僧。

这一世,她能让悲剧重演么?

“宝玉,”她缓缓开口,“你今年也十六了吧?”

宝玉一愣:“是。”

“十六了,该想想将来了。”邢悦看着他,眼神温和却坚定,“你父亲前些日子还同我说,想让你去国子监读书。虽不走科举,可多认识些朋友,长些见识,总是好的。”

宝玉脸色一白:“大太太,我……”

“我知道你不爱那些。”邢悦摆摆手,“可玉儿及笄了,你也该长大了。有些事,不是光凭心意就能成的。”

这话说得含蓄,可宝玉听懂了。

他看看黛玉,又看看邢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深深看了黛玉一眼,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挣扎,还有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我……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对着邢悦深深一揖,“多谢大太太教诲。”

又转向黛玉,声音低了下去:“妹妹,我……我先回去了。”

黛玉点头,没说话。

宝玉走后,暖阁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鸟鸣啁啾,和花瓣落地的轻响。

许久,黛玉轻轻开口:“大舅母……宝哥哥他……”

“他是个好孩子。”邢悦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重情,纯真,心里没有那些污浊算计。可正因如此,他才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想护的人。”

黛玉的手冰凉。

“你及笄了,有些话,舅母得同你说透。”邢悦看着她,眼神认真,“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若将一生荣辱系于他人身上,便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了别人手里。宝玉待你再真,可他是二房的嫡子,他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你外祖母再疼你,可她年事已高,能护你几年?”

字字句句,像针一样扎在黛玉心上。

她知道,她都知道。

寄人篱下这些年,她看得太清楚了。二舅母不喜她,府里下人间那些闲言碎语,还有那些来贾府做客的太太奶奶们打量她的眼神……她都懂。

“那……玉儿该如何?”她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却强忍着没落下来。

邢悦心中怜惜,声音更柔了几分:“女子当先自立。有了立身之本,才有选择的余地。你若愿意,我可教你经营之道——看账、管人、做生意。学会了这些,将来无论嫁人与否,总有一技傍身,不至于仰人鼻息。”

黛玉怔住了。

经营之道?

看账?管人?做生意?

这些词,离她太远了。她从小读的是诗词歌赋,学的是琴棋书画,母亲在世时教她的是女红中馈,何曾想过这些?

可不知为何,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像一粒种子,埋进土里,忽然发了芽。

“我……我能学会么?”她轻声问,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怎么不能?”邢悦笑了,“你那么聪明,诗词都能过目成诵,学这些有什么难?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慢慢来,舅母教你。”

黛玉看着她温和的笑容,看着她眼中真切的关怀,心头那点彷徨忽然就散了。

她重重点头:“玉儿愿意学。”

从那天起,黛玉的生活多了新的内容。

每日上午,她仍去贾母处请安,陪老太太说说话。下午便到东院暖阁,跟着邢悦学看账。

起初是真难。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些“借”“贷”“盈余”“亏空”的字眼,看得她头晕眼花。第一次打算盘,手指不听使唤,珠子拨得乱七八糟。第一次看田庄的收成账,分不清麦子稻子的收成区别。

有一回,她对着账本算了一下午,算出来的数字怎么都对不上,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邢悦见了,没说什么,只递给她一杯热茶:“歇歇,不急。”

“舅母,玉儿是不是太笨了……”黛玉声音哽咽。

“谁说的?”邢悦拿过账本,指着其中一处,“你看这里,佃户交的租子,有的是麦子,有的是稻子,得按市价折算成银子。你刚才只算了麦子的价,漏了稻子。”

黛玉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还有这里,”邢悦又指另一处,“庄子上的修缮费用,不能全算在当年成本里,得分摊到三年。这是做账的规矩,你不懂不怪你。”

她耐心地讲解,一句重话都没有。

黛玉看着舅母温和的侧脸,看着她手指在账本上轻轻移动,那些冰冷的数字忽然就有了温度。

原来,管家理事不是她想的那样,只是发号施令、摆架子。而是要懂这些琐碎的、实际的东西,要知道庄子上一年收多少粮,铺子里一月赚多少银,下人们各有什么长处短处……

原来,这世上除了诗词风月,还有这样实在的学问。

她学得更用心了。

三个月后,黛玉已能独立理清东院一处绸缎庄的账目。那铺子在城南,不大不小,每月流水几百两银子。邢悦让她试着管,从进货、定价到伙计的工钱,都交给她拿主意。

第一次去铺子时,黛玉紧张得手心冒汗。

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姓周,在东院做了十几年,听说要由表小姐管账,心里本有些不以为然。可见了黛玉,听她问的几句话都在点子上,态度便恭敬起来。

“上月进的杭绸,为什么比市价高了一成?”黛玉翻着账本,轻声问。

周掌柜忙道:“回姑娘,上月杭城雨水多,蚕丝减产,市面上绸缎都涨了价。咱们进的这批货,其实比别家还便宜半分。”

“那这个月呢?”

“这个月天气好了,新丝上市,价钱已经落回来了。小人正想请示姑娘,这个月要进多少?”

黛玉沉吟片刻:“先按往常的量进一半。我听说南边新出一种软烟罗,轻薄透气,京里还没时兴起来。你打听打听,若价钱合适,进一些试试。”

周掌柜眼睛一亮:“姑娘想得周到!小人这就去办。”

从铺子出来,黛玉坐上马车,才松了口气。

紫鹃递上帕子:“姑娘,擦擦汗。刚才可把奴婢紧张坏了,生怕那掌柜为难姑娘。”

黛玉接过帕子,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周掌柜是个明白人。”

回到东院,邢悦正在暖阁等她。

“如何?”邢悦笑着问。

黛玉将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有些不好意思:“玉儿擅自做主,让周掌柜少进杭绸,试试软烟罗……不知对不对。”

“很对。”邢悦赞许地点头,“做生意不能墨守成规,得看行情,试新货。玉儿,你很有天分。”

黛玉脸红了,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原来,做成一件实事,是这样的感觉。

踏实,充实,不像写诗时那样飘在云端,而是脚踩在实地上,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那天晚上,黛玉回到碧纱橱,没有像往常那样对灯枯坐,而是铺开纸笔,认认真真记下今日所学:

“一、货价随行就市,须时时打探行情。

二、新旧货品交替,当有前瞻。

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掌柜既懂行,便该放手。

四、……”

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宝玉送的那方旧帕。

帕子收在妆匣最底层,她已许久没拿出来看了。不是忘了,而是……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像浮萍,无根无依,宝玉是她唯一的知音,唯一的温暖。可现在,她发现自己也能做些实事,也能凭自己的本事立身。

这种感觉,很好。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书案上。黛玉放下笔,走到窗前,望着那轮明月,心里一片澄明。

大舅母说得对,女子当先自立。

有了立身之本,才有选择的余地。

她忽然想起母亲。若母亲还在,看到她这样,会欣慰吧?

邢悦站在东院廊下,看着黛玉屋里透出的灯光,嘴角露出微笑。

秋桐走过来,低声道:“太太,林姑娘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前儿太医来请平安脉,说姑娘的咳疾许久没犯了。”

“心情舒畅了,病自然就好了。”邢悦轻声道。

她转身回屋,贾赦正在灯下看海图。见她进来,抬起头:“玉儿睡了?”

“还没,在写东西呢。”邢悦在他身边坐下,“这孩子,真有灵性。学什么都快。”

贾赦放下海图,握住她的手:“悦儿,你为玉儿费心了。”

“应该的。”邢悦靠在他肩上,“那孩子命苦,咱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况且……我是真喜欢她。聪明,通透,一点就透。”

贾赦笑了:“咱们瑶儿若有玉儿一半的文才就好了。”

“瑶儿有瑶儿的好。”邢悦也笑,“那孩子心思单纯,做事踏实。将来给她找个厚道人家,平安喜乐过一生,比什么都强。”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邢悦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前儿王家派人来,说想接凤丫头回去住几天。”

贾赦脸色一沉:“他们还敢来?”

自王子腾被查,王家声势大不如前。王熙凤嫁过来这一年多,起初还张扬,后来见贾琏对她冷淡,公婆又管得严,渐渐也收敛了。可心里终究不甘,常往王家跑。

“毕竟是娘家,总不能拦着。”邢悦淡淡道,“只是我同她说了,回去可以,少说贾家的事。咱们家如今经不起风浪了。”

贾赦点头,叹了口气:“说起来,琏儿在金陵也一年多了。上次来信说,治下还太平,只是官场复杂,处处要小心。”

“孩子大了,总要自己闯。”邢悦轻声道,“咱们能做的,就是给他留条后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看向桌上的海图,那个遥远的岛屿,如今已有了烟火气。

琮儿在信里说,岛上的稻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他们建了谷仓,挖了地窖,储备了够吃两年的粮食。还建了个小小的学堂,教孩子们识字。

那是贾家的退路,也是希望。

“悦儿,”贾赦忽然道,“等岛上再稳固些,我想……把瑶儿和璋儿送过去。”

邢悦心头一震:“老爷……”

“京城是非太多。”贾赦眼神深沉,“元春虽解了禁足,可圣眷大不如前。二弟的起复遥遥无期。王家那边……我总觉得还要出事。孩子们还小,送出去,安全些。”

邢悦沉默了。

她舍不得。

瑶儿十三,璋儿才三岁,都是离不开娘的时候。可贾赦说得对,京城这潭水越来越浑,谁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再……等等吧。”她声音有些哑,“等璋儿再大些。”

贾赦握住她的手,没再说话。

窗外,春风又起,吹得桃树枝桠轻摇。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像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雨过后,总会天晴的。

邢悦这样想着,心里那点不安渐渐平息。

她有这个家,有这些孩子,有这个系统。无论风雨多大,她总能撑过去。

一定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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