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与沸腾的不甘,如同两极的潮水,在郑旦的心海中剧烈冲撞、撕扯。系统那不容置疑的警告,如同九天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夫差必死,吴国将倾。这八个字,带着宿命的铁锈味,狠狠烙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独自坐在芷阳宫内殿,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殿内只余一盏孤灯。跳动的火苗将她沉静如水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仿佛一尊在时光长河边静坐千年的玉雕,终于窥见了命运残酷的轨迹。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无助的泪水。极致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被抽空般的虚无,随即,一种更为冰冷的理智,如同寒冬的溪流,缓缓注入,抚平了所有激荡的涟漪。
前世寒潭溺亡的冰冷刺骨,与意识空间中窥见的姑苏台烈焰、吴旗折断的景象,交替闪现。恨吗?自然是恨的。恨夫差前世的绝情,更恨范蠡、恨越国那附骨之疽般的阴谋。但此刻,那蚀骨的恨意,却被一种更为庞大、更为冰冷的现实所压制——历史的洪流,不可阻挡。逆流而上,非但不能复仇,反而会将自己与友儿一同葬送。
系统的警告言犹在耳:“必须在既定历史框架内,为王子友寻求最优生存路径……”
最优生存路径……
郑旦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重重殿壁,落在了隔壁寝殿中熟睡的太子友身上。那恬静的睡颜,均匀的呼吸,是她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热源与软肋,也是她所有谋划最终的意义所在。
她的核心目标,必须彻底、冷静地转变了。
不再是试图逆天改命,去保住那个注定败亡的夫差和这个外强中干的吴国。那样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只会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
新的目标,清晰而冷酷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如同在黑暗的绝壁上,用意志凿刻出的求生之路:
这个目标,看似退缩,实则更加艰难,更加考验智慧、耐心与冷酷的决心。它要求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复仇者或守护者,而是一个洞悉了剧本结局的棋手,要在注定满盘皆输的棋局中,为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谋划出唯一的活路,乃至未来反扑的契机。
思路一旦清晰,行动的方向便豁然开朗。郑旦眼中最后一丝迷茫与挣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机械般的冷静与高效。她开始在脑中飞速地重新规划手中所掌握的一切资源,以及未来需要步步为营的行动。
一条条,一款款,郑旦在脑海中细致地梳理、推演,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雕琢一件关乎生死的器物。她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感在“为何不能拯救”的无谓挣扎上,而是将全部心神凝聚于“如何利用既定规则,争取最大利益”的冷酷计算中。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将至,驱散了殿内最后的阴暗。
郑旦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而清新的空气。一夜的煎熬与筹谋,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疲惫,反而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锐利,仿佛淬火后的精钢。
一夜之间,她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蜕变。曾经的她,是带着地狱火焰归来的复仇者;后来的她,是运筹帷幄、守护儿子的母亲;而此刻的她,更像一个洞悉了剧本的导演,虽然无法改变悲剧的结局,却要竭尽全力,为自己在乎的角色,在落幕时争取一个最好的位置,并为可能的“续集”,埋下颠覆一切的种子。
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深邃,那其中蕴含的,不再是对抗命运的愤怒,而是利用规则的冷静,以及……在绝境中为儿子杀出一条生路的、无比炽烈的决心。
“夫差,你的结局已定。”
“但友儿的未来,由我来争!”
“范蠡,你想亡吴?可以。但你得到的,将是一个太子地位稳固、内部隐患重重的‘胜利’。这苦果,我定要你慢慢品尝!”
她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寂静的晨光里。
转身,她唤来早已在外等候的李嬷嬷,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仪,却更添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话下去,今日起,太子每日需多加一个时辰的课业,兵法与政务并重,由太傅与荆豪共同商议教程。另外,以本宫的名义,三日后在偏殿设一小宴,只请宗正令、太仆,还有……公子地府上那位素来谨慎的老詹事。”
有些棋子,该落下去了。有些网,该开始编织了。
窗外的光,彻底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