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你第一次修炼出气感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能随心自如地操纵真气流转又是什么时候?”
面对冷寒山的提问,李秋月仔细回想,道:“是我第一次修炼的那个晚上,两项都是,我第一次修炼,是一本在雷山县书局买到的九合霸王功,其实不过是江湖上随处可见的内功心法。”
冷雪梅的眼睛随着李秋月的讲述逐渐瞪大,其中不可思议的神色越来越浓厚,到最后,竟然象是看怪物一样看李秋月,看得李秋月浑身不适,他便发问:
“怎么了冷姑娘?是有什么不对吗?”
冷雪梅深吸一口气,道:“我第一次修习内功,三天才感应到真气流转,半个月才能自如控制真气流转,蓝雨霜和我差不多。”
冷寒山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李秋月,他知道李秋月天姿绝世,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强,他道:“我用了四天感应真气,二十天控制真气;蓝镇海略强,三天感应真气,二十天控制真气。”
“道源仙人和天源武佛没有这样的记载流传,但你知道公认的史上最接近仙佛二位的武人的记录吗?”
李秋月皱眉:“您是说宁朝太祖赵镇邪?”
李秋月知道赵镇邪,宁朝太祖皇帝,道源仙人和天源武佛之后的,最接近仙佛境界的武人,也是一手镇压了仙佛去世之后,那个武人当政,天下大乱的黑暗时代的强者。
冷寒山颔首,显然对这位宁朝太祖很是仰慕:“赵镇邪修武,两日感气,七日控制真气,你的速度比他快得多!”
李秋月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他原以为自己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部都仰赖断魂谷内风荷仙子所赠与的通天造化,但如今想来,自己修习真气的速度确实从一开始便很快,他去断魂谷的时候,才修出真气没半个月,已经能抵御寒暑,这样看,似乎自己真是一个武道天才?
李秋月摇摇头,将这些天才不天才的事情甩出脑海,他道:“冷伯父,历代天赋高绝的年轻人不少,但有几个走到大宗师境界?不少天资平平的人反而能脚踏实地,迈入武道的至高境界,我想,天赋不是绝对能衡量一个武人未来的标准!”
冷寒山讶异地看着李秋月,没想到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江湖少侠竟然能说出这一番话,他有些刮目相看,心中对于李秋月的看重更加重了:
“你能有这般看法,便已经不是那些高傲的早夭天才,而是真正的强者气度!”
冷寒山不吝啬赞美:“武道要顺应心意,要勇敢果决这不错,但很多天赋高的年轻人将狂傲自大当作了勇猛果决,反而害得自己身死,浪费天赐的资质。”
“你现在的心态,已经有了强者的气度,其实自从你出江湖以来,参与的那些大事,都进退有度,虽然勇猛,却也不失几分智慧,除了鲛人宫一行。”
冷寒山知道李秋月的很多事情,比寻常江湖人知道的详细得多,冷家虽然固守北雪郡,偏安一隅,但探子遍布江湖,冷家不是宗门,是豪族,这些事情,本就是大族的寻常手段。
李秋月在斩龙潭之战中,虽然正面对上化万生,但那是等化万生被消耗得差不多,已经重伤濒死的时候,还吞服了虎狼药,联手公孙剑月;在鲛人宫之行,虽然没从栖桐山借来封逍遥同去,但他抢先一步来到鲛人宫埋伏,夺下鲛人宫内至宝,带着沉怜民飞速遁逃。
这些在冷寒山看来,都是有勇有谋的体现,都是李秋月的强者证明,他已经不是需要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天真侠客,而是一个真正成长起来的江湖人,一个准备好迈入武道更高境界的强者。
“雪梅,我现在便回答你,为何秋月吞服了道源仙人凝结的灵果,还未能晋入大宗师。”
冷寒山笑了,笑声中满含对于后辈的欣慰和对同样的强者的尊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武人晋入大宗师,便好象在一个容器内注满水,武人身体便是容器,将自身深刻与真气融合,同时感悟天地自然,便能让武人境界升华,这是大宗师,你们都知道。”
“但寻常武人的身体,便好似一个水瓢,将水瓢注满,加之些感悟,便能晋入大宗师;类你我天赋稍稍高些许的武人,身体如水桶;如拂云仙人吴钊与宁朝太祖赵镇邪等绝世武人,身体如池塘,但他们积累的速度也比我们快很多。”
冷寒山枚举了例子,眼光扫过李秋月和冷雪梅,吐出大宗师才能感悟到的武道奥秘:“而秋月的身体,和我等都绝不相同,他的身体不是任何寻常容器所能比拟,乃是真正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但以他的天赋,要填满大海绝非难事,又有道源灵果相助,只怕再宽阔无边的大海,都要盈满了。”
“他缺少的,是道!”
“道!”
冷雪梅轻声念着,这一个“道”字,好象包含了无穷无尽的真理,世界上的一切,他们能理解的,不能理解的,已知的未知的,都在这一个字里完满容纳。
李秋月脑子里似是闪过一道电光,他好象抓住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
冷寒山颔首:“不错,是道!寻常武人感悟天地,只需要在天地之间,找到自己修习功法,所行武道的的位置,如何契合自然之理。但秋月不同,他的天赋太高,我们常说,大宗师要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一个独立于自然的小天地,不过是夸大的说法,实际上,还是仰赖自然之数支撑生命,但秋月不同,他是真的有机会将自己独立出来,便与道源仙人和天源武佛两位祖师一般。”
“若是秋月要走入大宗师境界,他定然能随时踏入,是也不是?”
冷寒山和冷雪梅都看向李秋月,李秋月闻言,讶异地看了一眼冷寒山,不想这位江湖前辈竟然看穿了他此刻的状态,他也丝毫不遮掩:
“不错,我在鲛人宫一行,于栖桐山疗伤之时,有所感悟,若是论大宗师境界,我想踏入便可径直入内,但这并非完满之策,即便成了大宗师,也难以企望武道之上的境界,最多只能抵达仙佛二祖的境界。”
李秋月在栖桐山得到了凤凰火种,彻底强化了自己的资质和身体,同时在碧梧君残存的记忆里见到了那远超凡俗人间的强大力量,那将星海都随意揉圆捏扁的强者姿态,对他的心性起了巨大的作用,他已经不再拘束于人间武道,以武升仙,而是要打好底子,走出世界,去见识见识万界风景,去看看那个存在于只言片语之间的,集合了诸多强大世界铸造的,凌驾于万界之上的无边大界!
李秋月叹了口气:“但那是走了我了悟的很多武道之中其中一道,诸如真气绵长或是寿元延年,我后来修习的功法便是中正平和,但这只是天地之间的一种或几种道理,难以反窥整个天地自然,故而我一直在等,想看过天下之后,再好好想想自己的武道之路,毕竟我还有很长的时间。”
“此刻我已经具备大宗师级别的战斗力,即便是真遇到老妖怪,我也能逃得性命,故而便不急大宗师的境界。”
冷雪梅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少年,她心中翻涌着不同的滋味,最后都酿成了苦涩的味道,寻常人,哪怕是他们这些天才,都还在为大宗师之路一筹莫展,而李秋月已经对这般境界唾手可得,反而不肯踏入,要尽善尽美。
“天纵之才。”
不管心中如何翻涌苦涩的滋味,冷雪梅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评价,虽然她在江湖中微不足道,但此刻她以李秋月的朋友身份说出来,也不算妄加评断。
冷寒山看着冷雪梅这颇受打击的模样,不由得笑笑:“你呀,我本不想提起来的,见到天赋远超自己的人,实在是一种打击,我当年和蓝镇海那个老东西,在江底酆都闯出名堂来,但我二人却也颇受打击。”
冷寒山以自己和蓝镇海当年的事情吸引冷雪梅和李秋月的注意,让他们俩一个从挫败里短暂走出,一个从迷茫之中脱身:“可知我二人为何颇受打击?”
李秋月心念一动,道:“可是道源仙人与拂云仙人?”
冷寒山颔首:“不错。”
冷雪梅却问道:“为何是这二人?”
冷寒山不答,看向李秋月,显然是想让李秋月回答,李秋月也顺从地接过话茬:
“当年冷伯父蓝伯父在江底酆都内大发神威,从道源仙人设下的剑阵之中挣脱而出,夺得道源仙人为转轮王创造的一招剑法,江湖人都说,这招剑法对二位伯父的大宗师之路有所助力,既然能对两位大宗师的道路产生影响,想来那招剑法里蕴含的武道真意,当真是无人能及。”
“年少的两位伯父见到这样的武道真意,便知道与武道祖师的差距尤如天渊,心生中生出无力追赶的绝望。”
李秋月说话间,用词丝毫不客气,对冷寒山这位江湖前辈好似分毫尊重都没有,但冷寒山却没有露出半点不快,反而苦笑着认可李秋月所说的一切:
“不错,我二人见识了道源仙人的那招剑法,当真是惊为天人,好似井底之蛙第一次跃出深井,瞧见无穷无尽的天地,那一刻,所有的自卑懊悔愤怒都一起涌上来,最后却只有对道源仙人的叹服。”
冷寒山的语气苦涩至极,但却带着浓浓的叹服:“道源仙人不愧是武道祖师,我和蓝镇海只是看完剑法的瞬间,便各自对武道之路有所了悟,要知道如今已经是武道发源几千年后啊!武道已经发展这么久,招式功法都在不断完善,推陈出新,繁衍向新的巅峰,然而这个几千年前的古人,他对于武道的一切理解,都领先我们至少千年!”
“从一招之内窥见道源仙人的强大,还不能完全想像出来,当时我和蓝镇海的挫败,当真是前所未有,我二人自小在北雪郡内纵横,在出北雪郡之后,同辈之内没有碰见敌手,以为天下英才也不过尔尔,更是认为仙佛二祖的境界近在眼前,随时便可超越,但仅仅只是一招道源仙人遗留下来的剑法,便让我和蓝镇海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空妄自大。”
冷寒山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好似在饮酒,要借助酒意,将一切苦涩郁闷都一起浇灭。
冷雪梅看着父亲这般模样,是她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在她的回忆里,父亲永远都淡然自若,仿佛天塌下来,也能顶住,从来没有这般挫败,她眼珠转了起来,想找些话头来分散父亲的郁闷:
“那拂云仙人呢?又是为何?”
冷寒山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女儿的想法,但却又在自己心上捅了一刀,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苦涩挫败和无力追赶的的绝望都已经散去大半,他虽然心中仍旧在意,却再也不会那么为之心驰神摇。
缓缓吐出浊气,冷寒山故作轻松地一笑:“我方才将吴钊和赵镇邪相提并论,你们都还记得吧?”
李秋月和冷雪梅都十分专注,又都是心细之人,自然注意到了,故而都点头。
冷寒山笑道:“若是赵镇邪乃至仙佛二祖的强大和天才只能在史书上略微窥见一二,那么吴钊就是活着的武道高峰,依我看,他现在已经丝毫不逊色于赵镇邪,到他寿元将尽的时候,能触摸到仙佛二祖的底子。若是没有秋月,他便是我们这一代最为出色的武人,将武道境界开拓拔高的宗师!”
“当初在江底酆都内,我和蓝镇海也曾见识过他的厉害,那人当真惊人,好似纯粹的武道化身,任何招式,看似简单,在他手里便更有武道韵味,也更强大,他用最简单的几招剑法便击溃了我和蓝镇海,虽然那时候我们真气修为相差无几,但武道之上,差距太大了。”
“他是一个让人生不出追赶之心的强大存在,程得棋被他打得心态崩溃,从江底酆都回月泽山之后,闭关两年来疗愈武道之心,而封逍遥更是在江底酆都内与吴钊争雄到最后,被吴钊以刀法击败。”
冷寒山语气里苦涩和敬佩交织:“若是他专注剑或刀,或是武道任意一途,只怕所为的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剑,在他面前都是虚妄。”
“还好他固守道天宗,少在江湖露面,江湖也便渐渐淡忘了他的天才和强大,但在我们这些参与过江底酆都的人看来,吴钊便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
冷寒山说着,看向李秋月,眼神明亮,好似在看冉冉初升的大日,但话语却朝向冷雪梅:“而现在,你们这一代,也有了这样的人物,让人心生绝望,即便是穷极一生,也追赶不上的人物!”
秋爽斋小院内一时寂静下来,冷雪梅沉浸在那般如高山仰止的绝望之中,冷寒山反复品味那些真正的武道天才带来的挫败,好一会儿,冷寒山才叹了口气:
“好了,秋月你回去吧。想必蓝镇海等急了。”
三人同时起身,在走出秋爽斋小院时,枫叶飘落而下,冷寒山看着李秋月,忽而郑重地说道:
“秋月,我等着你成为天下第一的那一天,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李秋月止住身形,在冷雪梅复杂的眼神中,对冷寒山拱手:“秋月谢过冷伯父,借冷伯父吉言。”
“若是此次北海之行有所变故,秋月愿保雪梅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