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棚里的草药气息日复一日,清苦中带着一丝令人麻木的安宁。沈清言将自己深埋于“林晚”这个角色,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重复着剥离、筛选、归整的动作。指尖流淌的模拟灵力稳定得没有一丝波澜,苍白的面容上唯有专注与疲惫,恰到好处地掩饰着内心翻涌的冰海。
内门大比的筹备如火如荼,悬翠峰的气氛日益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这种紧绷感并未直接波及到偏棚这等边缘角落,却以另一种方式影响着沈清言。炼丹房对低阶药材的需求量剧增,她每日处理的清心草与宁神花数量几乎翻倍。监视她的气息虽然依旧存在,但停留的时间似乎缩短了,扫描的频率也略有下降——或许是因为大比相关区域更需要人力监控,或许是她长达数月的“稳定表现”终于让监视者产生了一丝懈怠。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黑暗囚室里透入的一缕极细光线,被沈清言敏锐地捕捉。她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这可能的松懈,但又不能操之过急。任何突兀的改变都可能重新绷紧那根监控的弦。
她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偏棚后堆积的、即将被运走的药草废料。尤其是那些处理与神识、定魂相关辅药后产生的废料。经过持续观察,她发现这些特殊废料并非每日清运,而是积累到一定数量,约莫每旬一次,由两名特定的、面无表情的灰袍杂役弟子,推着特制的、刻有简单隔绝符文的板车来运送。
运送时间通常在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际。路线固定:从偏棚后门出发,沿着一条专供杂役使用的僻静青石道,绕过炼丹房主体建筑,进入后山区域,消失在林木掩映的山道尽头。方向,与她推测的“地火焚化炉”乃至“老鸦洞”大致吻合。
沈清言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工作节奏。她会在那特殊废料积累接近运送标准的日子里,稍微加快一点处理速度(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并“不经意”地让自己负责处理的、会产生此类废料的药材比例稍高一些。她甚至“不小心”弄洒过一次水,浸湿了部分普通废料,使得负责登记的学徒不得不将部分湿废料暂时堆放,等待风干,间接调整了废料堆的构成和清运时间。
这些微调细碎而自然,混杂在炼丹房因大比而普遍加快的节奏中,并未引起注意。
终于,在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灰蒙蒙的天光笼罩山峦,偏棚里其他弟子大多已结束劳作离去,沈清言因为“手慢”和“身体不适多休息了片刻”,还在做最后的清理。那两名灰袍杂役弟子准时出现,开始将堆积的特殊废料装上板车。
沈清言低着头,慢吞吞地擦拭着工作台,眼角余光却锁定了他们。她看到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在板车前端一个凹槽处按了一下。微弱的阵法光芒一闪而过,板车上简陋的隔绝符文被激活,散发出更稳定的隔绝气息。
就在令牌按下的瞬间,沈清言丹田内的混沌道体,以及怀中的黑色薄片,同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与接触“秽核”时的狂暴排斥不同,这次是一种更隐晦、更复杂的感应,仿佛触及了某个庞大循环体系中的一个标准接口!
那黑色令牌……是通行凭证?还是某种身份标识?上面流转的能量韵律,与黑色薄片的基础符文,以及她在癸字区感应到的某些阵法节点波动,有着本质的同源感,但更加“官方”和“正统”。
灰袍弟子开始推车。沈清言放下抹布,捂着嘴低咳两声,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惨白。她提起墙边一个空了的清水木桶,步履虚浮地朝着偏棚后门走去——那里靠近废料堆放处,也有一条通往最近水源的小径。
她“恰好”在板车启动时,走到了后门口,似乎要出去打水。
推车的灰袍弟子之一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漠,没有阻止,也没有催促,只是继续推车前行。另一人跟在车旁。
沈清言侧身让开车子,目光“无意”扫过板车上的废料。增强的感知力凝聚于双眸,借着暮色和废料本身杂乱气息的掩护,她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混沌感知力,如同最轻的尘埃,附着在了一块边缘的、沾染了暗褐色污渍的废料团上。
板车吱呀作响,缓缓驶入青石道。
沈清言提着空桶,站在原地,仿佛气力不继般喘息了几下。直到板车的轮廓和那两名灰袍弟子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道路拐角,她才“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朝着水源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看似虚浮,实则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节拍上。那缕附着在废料上的感知力,成了她延伸出去的、极其脆弱的“探针”。
距离在拉远,感知力的联系变得缥缈,但并未完全断绝。她“感觉”到板车沿着既定路线前行,经过了几处设有简单警戒禁制的节点,每次靠近,那黑色令牌都会微微亮起,禁制便自动分开。路线并非直通后山深处,而是先绕行了一段,经过了一处地势较低、弥漫着淡淡硫磺与焦糊气味的山谷边缘——那里应该就是“地火焚化炉”的外围。
但板车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进入了一条更加狭窄、两侧岩壁陡峭、光线越发昏暗的山坳。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连风到了这里都变得迟缓。残余的灵气稀薄而混乱,夹杂着丝丝缕缕……绝望、痛苦、以及某种强行镇压后的死寂。
就是这里了。即使没有看到具体景象,这种氛围也与“老鸦洞”的名字隐隐相合。
板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天然岩洞入口前。岩洞黑黢黢的,入口处矗立着几根更加粗大、符文更加复杂的黑色石柱,石柱之间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如同血管般脉动。这里的气息隔绝和防护等级,远超癸字区废料坑。
两名灰袍弟子将板车停在指定位置,其中一人再次举起黑色令牌,对着岩洞方向。片刻后,岩洞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一股灼热但异常干燥的气流涌出。板车上的隔绝符文光芒大盛,车上的特殊废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摄起,投入那暗红色的流光之中,瞬间消失不见,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
那暗红色流光……沈清言的感知力在最后一刻捕捉到它的本质——并非纯粹的地火,而是糅合了精纯火元、某种镇压符文之力、以及……极其浓烈的高阶修士神念烙印的复合能量!这是一种经过高度控制的“净化”或“湮灭”力量!
投入其中的废料,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被彻底分解、净化,连“秽核”那种级别的侵蚀特性恐怕也难以幸存。这里处理的是炼丹产生的、可能带有精神污染或高度不稳定能量的“高危垃圾”。
感知力在废料被湮灭的刹那,也随之被那暗红流光的余波擦过。沈清言只觉得脑海微微一刺,那缕感知力便彻底消散。但她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老鸦洞”,果然是一处高级别的“净化处理点”。其防护严密,处理方式暴烈,直接湮灭,不留余地。看来想从这里找到“幸存”的污染源或信息,几乎不可能。笔记中提到的“黑色晶石不翼而飞”,可能是在被送入此地之前就发生了意外,或者,此地处理的是“可控”的炼丹废料,而“黑色晶石”那类东西,可能被送去了更隐秘的所在——“静寂渊”或“九幽镇狱”?
她心中快速分析着,人已走到了水源边,慢吞吞地打满一桶水,提着往回走。心跳平稳,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回到偏棚,清理完毕,锁好门,她如同往常一样“疲惫”地返回石室。
这一夜的例行修炼,她格外专注于消化今晚的见闻。黑色令牌的“官方接口”属性,“老鸦洞”的湮灭式处理,以及那条运输路线上的几处警戒节点……这些信息,或许暂时用不上,但却让她对宗门这套“垃圾处理”体系的层级和运作方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系统如同一个精密的生物体,有新陈代谢,有排泄通道,也有专门的免疫和清创机制。“癸字区”是肠道,处理常规废物;“老鸦洞”是肝脏或肾脏,处理有毒有害物质;而“静寂渊”和“九幽镇狱”……可能就是隔离重度感染或无法清除的恶性病变的“肿瘤病房”或“隔离舱”。
那么,她这个试图成为“病毒”的“道种”,应该避开“肝脏”的强力解毒,设法潜入“隔离舱”,或者,直接在“肠道”里制造一场难以被“肝脏”处理的“病变”?
甲辰年霜降……优质道种集中收割……这更像是一场计划中的“器官移植”或“营养提取”手术。手术台上,一个带着“病毒”的“器官”,结果会怎样?
沈清言缓缓睁开眼,石室一片漆黑。指尖那点自我封印的“秽核”污染残余,传来冰冷的触感。
她需要更多的“病毒样本”,需要更了解“免疫系统”的识别阈值和反应时间,更需要一个……将自己安全送上“手术台”,并在关键时刻引爆“病毒”的计划。
内门大比的喧嚣,或许能提供手术台的位置和部分流程信息。
而在此之前,她需要更耐心地潜伏,更精细地编织伪装,如同一个真正的病毒,在宿主体内悄无声息地复制、变异、等待。
窗外的悬翠峰,依旧雾气深锁。但沈清言知道,这雾气之下,那庞大生命体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条“血管”的搏动,都正在被她更清晰地感知。
狩猎,进入了观察宿主生理周期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