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在数量绝对优势的牧民围堵和及时赶到的警方威慑下,试图逃窜的偷猎集团车辆如同陷入泥潭的困兽,很快被一一截停。刀疤脸、巴图及其主要党羽,在无数双愤怒的眼睛注视下,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押上警车。那嚣张的气焰,在真正的法律与人民的力量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随后赶到的,是旗里森林公安的负责人乌恩其警官,一个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的中年蒙古汉子。他正是收到沈清言那条救命短信后,火速协调力量赶来的。在初步了解情况后,他立刻带队直奔北山谷那座废弃哨所。
当警察和部分牧民代表(包括苏和、道尔吉)抵达哨所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见多识广的乌恩其也倒吸一口凉气。朝鲁的遗体依旧躺在血泊中,无声地控诉着暴行。而哨所内外搜出的东西更是触目惊心:大量珍稀野生动物皮毛、骨骼,包括数张完整的白唇鹿皮和幼鹿标本;成套的专业猎具和非法改装的枪支弹药;还有记录着交易流水、涉及金额巨大的账本,以及一些与境外非法贸易链联系的蛛丝马迹。
铁证如山!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草原。朝鲁的牺牲,偷猎集团的覆灭,嘎查达父子(巴图及其父亲也因包庇、受贿等嫌疑被控制)的落网,在牧民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悲伤、愤怒、释然、后怕……各种情绪交织,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涤荡污浊后的清明与团结。
朝鲁的葬礼,按照草原最隆重的仪式举行。几乎所有的牧民都来了,他们骑着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白色的哈达堆成了山,哀伤的长调在广袤的天地间回荡。他不再只是一个失踪或遇害的个体,他成了这片草原守护精神的象征,他的血没有白流。
葬礼上,乌恩其警官当着所有牧民的面郑重承诺,将彻底清查此案,严厉打击偷猎及背后黑产链,并会与牧区建立更紧密的联系,设立举报热线,定期巡逻,绝不让悲剧重演。
风波渐渐平息,但留下的印记和改变,却深刻而持久。
一个月后。
清晨的阳光金子般洒在乌拉特草原上,草叶尖的露珠闪烁着七彩的光芒。空气清新得醉人,带着青草、野花和泥土苏醒的芬芳。远处的牛羊如同珍珠般散落在绿毯上,悠闲地啃食着沾满晨露的嫩草。天空蓝得纯粹,几只百灵鸟欢快地鸣叫着,振翅高飞。
沈清言(苏鹿)骑着家里那匹温顺的枣红马,慢悠悠地行走在熟悉的草场上。她穿着半新的蒙古袍,脸颊在草原的风和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红晕。身下的马儿步伐轻快,不时打着愉悦的响鼻。
一切都不同了。
空气中再也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硝烟味,夜晚也恢复了应有的宁静,只有风声、虫鸣和偶尔的犬吠。北山谷那片被罪恶玷污的土地,在当地老人主持的简单净化仪式后,也仿佛慢慢恢复了生机,新草顽强地钻出地面。
牧民们的心气也变了。以往眉宇间笼罩的忧虑和恐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希望。大家放牧时碰面,会笑着打招呼,互相提醒着注意草场轮牧,商量着合力修缮水井,甚至开始讨论如何利用草原的优势,发展一些不破坏生态的旅游项目,让日子过得更好。
苏和阿爸的变化最大。他脊梁挺得更直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眼神里不再有沉沉的暮气,而是闪烁着劳作后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期盼。他依旧每天骑着马巡视草场,但那不再是提心吊胆的戒备,而是如同君王巡视自己恢复安宁的领地。他甚至还抽空,手把手地教沈清言(苏鹿)如何更精准地使用那杆老猎枪——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在必要时,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
其其格阿妈脸上的笑容也回来了,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她熬的奶茶似乎比以前更香了,毡房里总是回荡着她哼唱的、轻快的古老歌谣。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扭曲被修正,创伤在愈合,生机在复苏。
沈清言勒住马,停在了一处高坡上。极目远眺,绿浪翻滚,天地辽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蕴含的磅礴生命力,以及生活在其上的人们,那坚韧而乐观的灵魂。
属于苏鹿的那部分意识,在这片安宁与美好中,如同被阳光和雨露滋润的幼苗,充满了蓬勃的喜悦与满足。那份对家乡深沉的爱,不再夹杂着痛苦和无力,而是变得纯粹、坚定,充满了力量。
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
她轻轻抚摸着枣红马浓密的鬃毛,马儿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就在这时,脑海深处,那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系统提示音,如期而至:
【目标区域:乌拉特草原(编号:past-889)】
【异常干扰源:偷猎集团(已清除)】
【秩序扭曲趋势:已逆转。生态保护意识及社区凝聚力显着提升。
【目标单位:苏鹿。状态:稳定。存在基础及周边环境威胁已解除。
【修正者意识融合度:高。任务评估:a。
【任务完成。准备脱离。
来了。
沈清言闭上眼,感受着最后时刻的来临。阳光透过眼皮,一片温暖的红色。风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和衣袍,带来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羊群模糊的叫声。鼻尖萦绕着草原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没有抗拒,没有留恋。她平静地接纳着这一切。
意识开始如同退潮般,从这具温暖的身体里抽离。属于苏鹿的记忆、情感——阿爸粗糙手掌的温暖,阿妈奶茶的香甜,巴特尔叔叔爽朗的笑声,朝鲁叔叔牺牲的悲壮,还有这片草原的辽阔与美丽……所有这些浓烈而真实的印记,被迅速压缩、归档,封存在修正者意识数据库的深处,标记为“已处理任务关联记忆”。
感觉变得模糊,声音渐渐远去,阳光的温度也慢慢冷却。
在意识彻底抽离的前一瞬,她仿佛听到了苏鹿那清脆的、带着无比欣喜和力量的声音,在这片属于她的草原上空,自由地回荡——
“阿爸!阿妈!你看!草绿了!天晴了!”
那声音里,充满了新生的希望,和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沈清言的意识核心微微波动,传递回最后一道平静的意念:
“是的,天晴了。”
下一秒,抽离完成。
高坡上,枣红马疑惑地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鼻。马背上的少女(苏鹿)缓缓地、带着些微恍惚地睁开了眼睛。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缰绳的手。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纯粹而明亮的、属于十六岁少女苏鹿的笑容。
她轻轻一夹马腹,枣红马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风中传来她断断续续的、欢快的歌声,融入了这片重归安宁与生机的绿色海洋。
远处,苏和其其格站在毡房前,看着女儿骑马归来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和幸福的笑容。
新的生活,如同这草原上生生不息的青草,已然在这片被鲜血和泪水浇灌过的土地上,茁壮地开始了。
无尽的维度间隙,数据与能量流淌的虚空。
沈清言的意识核心在脱离苏鹿世界的瞬间,便从那种高度情感化的融合状态中迅速冷却、抽离。属于牧区的阳光、青草、欢笑与泪水,被迅速归档、压缩,封存在意识数据库的特定区域。
冰冷、绝对理性的系统界面在她“眼前”展开,流淌过苏鹿世界任务的最终结算数据。
【生态链及社会秩序扭曲:已修正并呈现良性发展趋势。
【修正者意识损耗度:轻微。净化:高浓度正面情感(守护、希望、团结)已转化,能量储备提升91。
数据冰冷,概括了一场关乎家园与信念的守护之战。
新的任务提示,已然在队列中闪烁。
没有回顾,没有停留。
意识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投入下一个等待“修正”的命运漩涡。
身后的世界,阳光正好,绿草如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