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客船终于在一个僻静的渡口靠岸。
法海引着众人,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蜿蜒山径,向着掩映在苍翠山林间的金山寺行去。
山路清幽,鸟鸣啁啾,与之前所见的荒芜、肃杀景象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淡淡的、令人心静的檀香气息。
越往上行,灵气似乎也愈发纯净些许,虽仍混杂着此方天地固有的驳杂,却已是难得。
转过一处山坳,眼前壑然开朗。
众人脚步皆是一顿。
只见前方,依山而建,殿宇重重,飞檐斗拱,鳞次栉比,竟是一片规模极为宏大的寺院建筑群!
其气势之恢弘,殿阁之精巧,远非法海口中所言“一处清修小庙”可比,甚至比起那阴森诡谲的兰若寺,在占地与建筑的庄严气象上,犹有过之。
寺墙高耸,以厚重的青石垒砌,绵延不知几许,墙头覆盖着深碧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朱漆山门巍峨,上书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金山寺。
门旁两尊石雕的护法金刚,怒目圆睁,虽久经风雨,细节略有模糊,但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意,依旧扑面而来。
通过洞开的山门,可见其内庭院深深。
青石板铺就的甬道洁净无尘,两侧古木参天,皆是合抱粗的银杏、松柏,枝叶繁茂,洒下斑驳光影。
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钟鼓楼、罗汉堂、禅房精舍……一座座建筑依山势次第升高,错落有致,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翘角仿佛要刺破青天。
晨钟虽未响,暮鼓已歇,但整座寺庙沉淀着一种厚重的、悠远的佛门禅意与岁月沧桑。
比起饱经妖魔荼毒、城郭残破的金华,这馀杭之地,似乎当真保留了更多人族的气运与生机。
抬头望去,天空竟是少见的、澄澈的蔚蓝色,白云悠悠,与远处如黛的青山相映,恍然间,几乎让人忘了这是一个妖魔横行的末世。
“好一座宝刹!”燕赤霞忍不住赞了一声,随即又疑惑地看向法海,“和尚,你这可半点不象‘小庙’啊。”
法海神色平静,目光扫过这熟悉而又空寂的庙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庙宇大小,不过外相。心若在,茅棚亦是净土;心若离,宝刹亦成空壳。”他顿了顿,指向寺内,“诸位请看,可闻钟磬?可见僧影?”
众人凝神细听,果然,除了风声鸟鸣,这座宏伟的寺庙内,竟是一片令人心头发沉的死寂。不见洒扫的沙弥,不见诵经的僧众,不见往来的香客。只有风吹过空荡殿宇檐角铜铃的叮当声,更添空旷。
“自金光寺势大,以‘集成佛门力量,共御外魔’之名,频频施压。”法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寺中僧众,或慕其势,或畏其威,或真心认同其理念,这些年,已陆续被招揽、或自行前往天京金光寺。如今这金山寺,除却贫僧偶尔归来,已是一座……空寺了。”
众人默然。
萧愁目光掠过那寂静的殿宇,最终落在法海平静的侧脸上,未发一言。
既至宝刹,又有强敌环伺在前,众人自然需做休整。
萧愁重伤未愈,需静室调息,燕赤霞与法海亦需时间恢复白日驱蛟的消耗与旧伤,顾星朵、顾云识负责警戒之馀,亦可借此清净之地,略作喘息。
法海将众人引至后山一处更为清幽僻静的独立禅院安置。
此地古松环抱,庭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放生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然游动,与寺前宏大的建筑群相比,更显出世与安宁。
……
与此同时。
馀杭城内,市井之间。
一处普通的青砖小院,闹中取静。
院中植着几株枇杷树,枝叶间已挂上青涩的小果。
一个穿着素雅布裙、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自带一股温婉气质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树下石凳上,手中轻轻摇着蒲扇,哄着怀中一个约莫两三岁、粉雕玉琢的男童午睡。
阳光通过叶隙,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画面宁静而美好。
忽然,妇人的手微微一顿。
一道黑光由远及近,没入她的额头。
随后,她蓦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遥遥望向城外金山寺的方向。
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以及……一丝尤豫。
不过,尤豫,仅仅在她眼中停留了一瞬。
下一刻,便被坚定彻底取代。
她轻轻将怀中已然熟睡的孩子放在铺了软垫的摇篮里,细细盖好薄被,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温柔一吻,眼中满是不舍。
随后,她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轻轻压在砚台之下。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安睡的孩子,白素贞毅然转身,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虚影,如同融入空气的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飘出院落,朝着城外金山寺的方向,疾掠而去。
金山寺,后山禅院。
白素贞所化的虚影,如同拥有某种天生的直觉,轻易避开了寺中残留的、并不活跃的几处佛力禁制,蜿蜒穿行在寂静无人的廊庑殿阁之间。她似乎受到某种冥冥中的指引,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后山那片最为清幽的局域潜行。
越是靠近,那股让她心悸的独特气息便越发清淅,同时也夹杂着另外几道强弱不等的灵力波动。她的心微微提起,行动越发谨慎,几乎与周遭的光影融为一体。
终于,她停留在禅院中一间最为僻静的禅房之外。
房门紧闭,窗纸内透出昏黄的烛光。
而这次的目标,就在门后。
就是这里了。
白素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虚影在门前凝聚,重新化出人形。
她抬起手,一把长剑顿时在手中浮现,随后就要推开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门板的刹那——
一声悠长的、仿佛早已料定的叹息,自禅房内传出,清淅地响在她的耳边,也响在寂静的庭院中:
“白素贞,你……果然还是来了。”
白素贞脸色骤变,娇躯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
她毫不尤豫,身形急退,就要重新化影遁走!
然而,已经晚了。
一道炽烈如火的赤红剑光,如同早有预谋般,自她身后廊柱的阴影中暴起,带着斩妖伏魔的凛冽杀意,封死了她的退路!
燕赤霞魁悟的身影显现,手持赤霞仙剑,虬髯下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有冰冷的战意。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剑气森然!顾云识与顾星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一左一右,将她可能的逃脱角度彻底封死。
顾云识的剑尖直指她咽喉,眼神锐利如冰锥。
而让白素贞心头莫名一悸的是,右边那个看起来更温婉些的少女,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斥着一种……深沉的、难以理解的失望,仿佛她做了什么令对方极其痛心、又早有预料的事情。
电光石火间,白素贞已明白自己落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再无尤豫,清叱一声,周身妖气不再掩饰,猛然爆发!素手一挥,两道凝练如匹练的白色妖光分袭左右顾氏姐妹,同时身形诡异地一扭,试图从燕赤霞剑光的缝隙中强行突破。
“妖孽,还敢反抗!”燕赤霞大喝,赤霞剑光一化为三,凌厉斩下。
顾云识眼神一冷,窄剑吐出寸许寒芒,精准点向袭来的妖光弱点。
顾星朵则剑走轻灵,青色剑光如潮水般层层涌出,并非硬撼,而是缠绕、消磨那道妖光,目光却始终复杂地锁在白素贞身上。
白素贞修为本就不弱,此刻拼命,妖光纵横,身法飘忽,竟在三人围攻下暂时未露败象。
但就在这时,法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战圈之外。
他面色沉静,抬起手,掌心手印不断变换。
忽然,整个金山寺散发出一阵强大的力量,狠狠将白素贞压在地下,动弹不得。
“阿弥陀佛……”
随后,法海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白素贞绝美脸上,脸上无悲无喜,便要一掌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带着惊惶的男子嘶吼,从禅院门口猛地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