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愁少见的,带着一肚子闷气,踏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无情宫。
穿越之后,虽然无情道果消散,但无情道某些特征还是在影响着他,让他的头脑总是处于一个比较冷静、清淅的状态。
但培养多年弟子说跳就跳了,让他真正感到十分窝火,甚至产生了一种爱情这玩意儿确实害人,要不要真的修炼无情道的想法。
不过,就在此刻,远远地,他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正悠闲地坐在宫门前高大的石阶上,嘴里似乎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这身影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噗”地一下熄了大半。
原来如此,算算时间,她确实也该回来了。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不管怎么说,季云裳在他心中是能占有一个朋友位置的。
这些年没有她在酒桌上喋喋不休抱怨温安亭还真有点不习惯。
如今能再次见到她,总归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更何况,这位老朋友还欠着他一壶万花朝露呢!
喝酒这爱好,可是他两辈子都没变过的乐子。
另一边,坐在石阶上的季云裳也听见了脚步声,她抬起头,恰好对上了萧愁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平静、但不显得疏离,却又带着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仙尊威仪。
与下界时那个会无奈叹气、会揉她头发、眼底藏着温和的萧愁截然不同。
果然只有亲眼见到,才知道差别。
这一刹那,季云裳的心象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的疼。
但紧接着,她竟有些感激起冥夜来。
要不是刚才在那个魔女身上把积压的情绪都发泄了出去,要是她真不管不顾地象在下界时那样扑上去……恐怕现在连朋友也没的做也说不定。
是啊,现在的自己,对面前的他而言,大概只是一个有些聒噪地友人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能退缩。
季云裳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敛了心绪,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随后,如同过去那样,很自然地对着萧愁挥了挥手,语气轻快:
“哟,好久不见了呀,仙尊大人。”
她顿了顿,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在萧愁眼前晃了晃,壶塞微启,一股沁人心脾、仿佛凝聚了百花精粹的醇香便飘了出来。
“喏,百花酿,是不是好久没喝过了。”
萧愁的脚步顿住了,目光落在那酒壶上,鼻尖微动,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撩起袍角,很是随意地在季云裳身旁隔了一拳的距离坐下,接过酒壶,入手温润。
“不错。”他拔开壶塞,仰头灌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入喉中,化作一股暖流,驱散心中剩馀的烦躁。
接下来, 是演技时刻:“怎么?追到温安亭了吗?怎么没有和他一起回来。”
季云裳心里又是一痛。
同时十分委屈,自己想了他几十年,他见面却还问自己有没有追到温安亭。
不过,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季云裳不自觉的,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笑意,也学着他的样子,并肩坐在石阶上,望着远处缥缈的云海,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没有,我放弃了,他和叶……凌山仙将才是天生一对。”
她偷偷用眼角馀光瞟着萧愁的侧脸,心中那份因疏离而产生的微痛,渐渐被一种更强大的信心取代。
没关系,从‘萧愁’退回到‘仙尊大人’又如何?
她季云裳,可是三界公认的第一美人!更是他落尘仙尊在这偌大仙界里,唯一一个能坐在门口石阶上一起喝酒的“友人”。
只要他他还没属于别人,那么迟早有一天,他就会再次属于她的!
她有这个信心!
“是吗?”萧愁轻笑,随后摊起一只手:“我的万花朝露呢。”
“再等几日。”季云裳没好气的回道:“放心,我百花仙子总归是不会赖帐的。”
她看向远方,戚戚然道:“更何况那是人家爹爹给人家准备的陪嫁酒。”
“我又不全要,一壶即可。”
石阶上,两人安静地分饮着那壶醇香的百花酿。
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不过,这一次,也是第一次,两人话题里没有了季云裳对温安亭的倾慕。
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是季云裳在说,萧愁在听。
她讲起他们一路同行,经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波折。
偶尔遇到些有趣的风土人情,她的语气会带上一点轻快,仿佛真的只是旅途中寻常的见闻。
她讲到叶凌山和温安亭,说到他们如今隐居仙灵城,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的欣慰。
最后,她提到了那场决定下界命运的人魔大战。
她没有喧染血腥,没有描述牺牲,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勾勒了那场大战的轮廓,讲到了那位“萧愁”如何力挽狂澜,却也“最终”力竭而陨,换来凌山军的生存。
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年代久远的故事。
只有在提到“陨落”二字时,她的声音会有极细微的停顿,眼神有瞬间的飘远,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带着几分怀念与感慨的模样。
萧愁静静地听着,偶尔“恩”一声,或者问一句无关痛痒的细节,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老友”讲述“下界奇遇”的角色。
他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听一段尘封的往事。
一壶酒渐渐见底。夕阳的馀晖将两人的影子在石阶上拉得很长。
季云裳将杯中最后一点酒液饮尽,轻轻放下杯子,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时候不早了,”她脸上重新挂起微笑,“叼扰仙尊许久,我也该回去了,毕竟走了这么久,我也要回百花宫看看。”
萧愁也站起身,点点头,拱了拱手,如同任何一对交情尚可、久别重逢又即将分别的仙友。
季云裳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萧愁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的最后一抹馀晖洒在他身上,也洒在空荡的石阶上。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百花酿的醇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季云裳身上特有的清甜气息。
此刻,若有任何一个对情愫之事稍显迟钝的旁观者在此,大概也能从这过分平静的道别、从这并肩而坐饮酒谈天、从这空气中弥漫的、既熟悉又克制的氛围中,品咀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不是激烈的情感,也不是刻意的疏远。
而是一种……沉淀了岁月,混杂了过往与如今,彼此心照不宣又刻意维持着某种距离的、极其朦胧又极其自然的羁拌。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