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台上的喧嚣与震动,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身后。
苏铭跟随着苍崖长老,踏上了一柄不过三尺长的青色飞剑。飞剑并未升入云宵,而是贴着山峦的轮廓,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向着天剑宗的边缘地带飘去。
沿途,他看到了无数座灵气氤氲、仙鹤飞舞的雄伟主峰。那些山峰上,宫殿楼阁连绵不绝,剑光冲天,灵气几乎化为实质的瀑布倾泻而下,每一座都象是一片独立的洞天福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气息。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却截然不同。
飞剑最终在一座灵气相对稀薄、山势也颇为平缓的山峰前停下。此峰孤零零地立在群峰的边缘,象是被遗忘的角落。山上没有琼楼玉宇,只有几间简朴的青石小屋和一片被开垦出来的药田,显得清冷而寂聊。
“此处,便是苍崖峰。”苍崖长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他收起飞剑,当先向峰顶走去,“从今日起,便是你的家。”
家……
这个字眼,让苏铭的心头微微一颤。自从记事起,他便从未有过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矿洞是地狱,青石城是客栈,而这里,或许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归宿。
他跟在苍崖长老身后,踏上了那条由青石铺就的山路。
山路不长,很快便来到了峰顶。峰顶之上,只有一间看似最为普通的石洞府邸,洞口没有任何华丽的雕刻,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进来吧。”苍崖长老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
苏铭原以为,一位长老的洞府,即便再朴素,也该有几件象样的法器,或是一池灵气充沛的泉眼。然而,当他踏入洞府的瞬间,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剑修”的气息。
没有锋锐的剑意,没有陈列的神兵,甚至连一张象样的练功坐垫都没有。整个洞府,与其说是修士的居所,不如说是一间……学者的书房。
洞府的四壁,被一排排竹架占满,上面堆满了成千上万卷竹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竹片与墨香混合的奇特味道。而在洞府的中央,则悬挂着无数个奇特的模型。
有的是用细线吊着不同型状的木块,仿真着某种力量的碰撞与传导;有的是用玉石雕刻的复杂几何体,上面刻画着密密麻麻的轨迹线;还有的则是在巨大的兽皮上,绘制着苏铭完全看不懂的、如同天书般的复杂公式。
这些公式,并非修行界的文本,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本源的、描述“理”的符号。
“师尊,您这是……”苏铭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世人皆以为,剑之道,在于悟,在于情,在于意。”苍崖长老走到一个由数十个小球和杠杆组成的复杂模型前,轻轻拨动了一颗最末端的小球。
瞬间,整个模型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规律运动起来,力量通过杠杆和齿轮层层传递,最终,在模型的另一端,一根细小的木针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弹出,将远处一块坚不可摧的玄铁,刺穿了一个细孔。
“而我却认为,剑之道,首先是‘理’。”苍崖长老的眼中,闪铄着一种狂热而专注的光芒,“何为剑?是力量传导的极致。何为斩?是能量聚焦的顶点。何为势?是利用环境与自身,创造出最优的攻击几何。这一切,皆可计算,皆可推演。”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苏铭身上:“你在剑意碑上,看到了什么?”
苏铭心中一凛,他立刻想起了自己那个关于“图纸”和“破绽”的说法。他尤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弟子看到的……是轨迹,是结构,是……理。”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理’!”苍崖长老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找到知音的快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激动地走到苏铭面前,按住他的肩膀,一股温和的神念探入苏铭体内。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狂喜逐渐被一种极致的震惊与迷惑所取代。他猛地收回神念,死死地盯着苏铭,喃喃自语:“不对……这神魂驳杂,灵力死寂,分明是……可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他似乎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但那光芒并非指向某种体质,而是指向一种“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激动地抓住苏铭的肩膀,“你并非在‘悟’剑,你是在‘解析’剑!你看待剑的方式,和我看待剑的方式,是同一条路!世人笑我痴,笑我剑走偏锋,不懂剑意,不知剑心。可他们哪里知道,‘理’才是万物之基!”
他看着苏铭,眼神中充满了找到同道的狂热:“你不必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不在乎你的体质是什么。我只知道,你是我苍崖等待了百年的唯一传人!一个能理解我这‘剑理’的同伴!”
师徒二人,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地一拍即合。
“走,为师带你在峰上转转。”苍崖长老心情大好,拉着苏铭走出了洞府。
在峰顶的一角,苏铭看到了一个正在劈柴的青年。那青年身材高大,面容普通,动作机械地将一根根木柴劈开,再码放整齐,周身气息沉凝,修为竟已达到炼气九层。
“赵渊,过来见见你师弟。”苍崖长老喊道。
那名叫赵渊的青年闻声停下动作,抬起头,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他看了苏铭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又低下头,继续他那永无止境般的劈柴工作。
“这是你赵师兄,在为师座下已有二十载。”苍崖长老淡淡地解释道,“他性子木纳,不善言辞,你莫要怪罪。”
苏铭心中却是一凛。炼气九层,卡在筑基门坎前二十年,这绝非“木纳”二字可以解释的。这位赵师兄,身上必然有故事。
随后,苍崖长老将苏铭带到一间简陋的茅屋前,递给他一套崭新的弟子服和一枚青色的身份令牌。
“这便是你的住处了。”苍崖长老说道,“这枚令牌,是你的身份证明。记住,在天剑宗,资源并非无限分配。无论是丹药、法器,还是功法秘籍,都需要用‘贡献点’来兑换。”
“贡献点?”苏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恩。”苍崖长老点头道,“完成宗门发布的各种任务,比如斩杀妖兽、采集灵草、护卫商队等,都可以获得贡献点。作为新弟子,你的初始贡献点为零。想要什么,就要靠自己去挣。”
这番话,让苏铭瞬间清醒过来。天剑宗并非无忧无虑的仙境,这里同样遵循着等价交换的丛林法则。想要变强,想要获得资源,就必须付出代价。
“弟子,明白了。”苏铭郑重地接过令牌。
“恩,你先安顿下来,熟悉一下环境。明日辰时,来我洞府。”苍崖长老交代完,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洞府,似乎又沉浸到了他那无尽的“剑理”世界之中。
苏铭站在自己的茅屋前,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这里,可以望见远处天剑宗那些连绵不绝的雄伟主峰,仙气缭绕,如梦似幻。而他所处的苍崖峰,却显得如此平凡,甚至有些落寞。
但他没有丝毫失落。
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虽然冰冷、却已经完全被自己掌控的九幽之力。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时安身的“家”,有了一位能指引他道路的师尊,有了一条可以走下去的、属于自己的“剑道”。
夜晚,万籁俱寂。
苏铭没有象往常一样立刻开始修炼。他坐在桌前,点燃了油灯,取出了纸笔。
他没有去想那些复杂的功法,也没有去规划如何赚取贡献点。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的,是白天在师尊洞府里看到的那些精妙绝伦的模型,和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公式。
他拿起笔,凭借着远超常人的记忆力,开始在纸上绘制。
一个由杠杆和支点构成的力量放大模型。
一个仿真灵力在剑身中最优传导路径的流体力学图。
一个关于如何利用身体旋转,产生最大离心力的几何轨迹……
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对他而言,那不是枯燥的符号,而是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无穷魅力的知识海洋。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力量”的背后,隐藏着如此深邃而优美的“真理”。
他沉浸其中,不知疲倦。
窗外的月光,通过窗棂,静静地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照亮了桌上那张逐渐被复杂线条和公式填满的草纸。
这一夜,苍崖峰上,没有剑气,没有灵光,只有一个少年,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敲开通往世界本源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