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
这是苏铭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拆散了筋骨,又用最粗糙的麻线胡乱缝合起来,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很久才从一片混沌中重新聚焦。
这里不是密室,也不是那片燃烧的血色庭院。
头顶是湿漉漉的、布满厚重青笞的岩石穹顶,不时有冰冷的水珠滴落,砸在地面积水的浅坑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单调声响,象是在为某个绝望的生命倒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是铁锈的腥味、腐烂木头的酸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的血腥与绝望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腕和脚踝处立刻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伴随着“哗啦”的金属摩擦声。他被粗大的、刻满了晦涩符文的玄铁锁链锁在了一面潮湿的石墙上。
灭门之夜的景象,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脑海里。父亲的怒吼,母亲的悲泣,老管长的自爆,以及最后……父亲化作漫天光尘融入镜中的那一幕。
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再次淹没。但他死死地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现状。
哭泣,是弱者最无用的表现。在这里,除了消耗体力,暴露软弱,不会有任何作用。
他下意识地摸向眉心,那里一片光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个“东西”。它不再是一面镜子,而更象是一个沉睡的、无限广阔的宇宙,一个自行运转的玄奥法阵。他无法主动唤醒它,但它却象一个潜藏在深处的道藏,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着,将他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一切,都分解成最基础的法则长河,存储起来。
就在这时,地牢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穿黑袍、面容阴柔的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皮肤白淅得有些病态,眉毛修得极细,嘴唇上甚至还涂着一层淡淡的胭脂,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象一只在暗夜中巡视领地的黑猫。
他,就是黑煞宗长老,墨尘子。
墨尘子的目光,象两把冰冷的、能剖开灵魂的利刃,在苏铭身上来回刮过。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就象一个工匠在打量一块即将被雕琢的朴玉,或者……一块即将被宰割的肉。
“醒了?”他开口了,声音尖细,带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沙哑。
苏铭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充满了血丝和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象一头受伤的孤狼,即便身处绝境,也未曾低下高傲的头颅。
墨尘子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他缓步走到苏铭面前,伸出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想要触碰苏铭的眉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极其玄妙的力量,从苏铭眉心深处弹射出来,将他的手指挡在了半空中。
墨尘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调动起自己的神念,如同一根尖锐的钢针,狠狠地刺向苏铭的眉心。他想知道,这小鬼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他的神念在触碰到那股力量的瞬间,就象泥牛入海,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玄奥结构给分解、吸收、然后消散于无形。他只感觉到,那片混沌的背后,仿佛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深不可测。
这激起了他强烈的占有欲和好奇心。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当是某种罕见的、甚至可能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血脉天赋。杀了太可惜了,这样的天赋,如果能好好“培养”,或许能成为一件绝佳的“材料”。
“小家伙,你身上有让我着迷的东西。”墨尘子收回手指,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愉悦,也更加残忍,“杀了太可惜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套闪铄着幽光的刻刀和一瓶墨绿色的液体。那些刻刀的刀柄由不知名的阴冥兽骨制成,刀身却薄如蝉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而那瓶墨绿色的液体,则在瓶中缓缓蠕动,象一团活着的、充满了恶意的脓疮。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墨尘子将那些东西在苏铭面前晃了晃,象是在眩耀自己的玩具,“这是‘魂引咒’,一种能将一个人的灵魂与施咒者联系起来的恶毒咒法。被刻下咒印的人,将永远被施咒者感知位置、共享痛苦,甚至……被剥夺意志。”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块丝帕,仔细地擦拭着其中一把最细的刻刀,动作温柔得象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很快,你就会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身不由己。”
苏铭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挣扎著,铁链被绷得咯咯作响,但一切都是徒劳。
墨尘子欣赏着他徒劳的反抗,脸上的笑容愈发璨烂。他蘸取了一点墨绿色的液体,那液体一接触到空气,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
冰冷的刻刀,终于落在了苏铭的脸上。
“滋啦——”
一声轻响,皮肤被划开的声音清淅可闻。极致的、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但苏铭死死地咬着牙,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他没有发出一声哀求或惨叫。
紧接着,那墨绿色的液体,顺着刀口渗入了他的血脉。
那已经不是单纯的痛了。是一种仿佛有亿万只嗜血蚊虫在啃噬他骨髓的痒,是一种仿佛有无数根毒针刺入他神魂的麻。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反复横跳。
墨尘子的手很稳,他象一个技艺精湛的画师,用刻刀和毒液,在苏铭的脸上,一笔一划地,刻画着一个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咒印。
苏铭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墨尘子的脸。他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仇恨,都化作了一股燃料,注入自己的眼中。他要把这张脸,这个笑容,这个声音,用最锋利的刀,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墨尘子终于停了下来。
咒印完成。
苏铭的脸上,留下了一个从左边太阳穴延伸到嘴角、狰狞可怖的黑色疤痕。那疤痕仿佛是活的,还在微微蠕动着。
墨尘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神明般的快感。他能清淅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灵魂联系,已经在他和这个男孩之间创建起来。无论这男孩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
他挥了挥手,对旁边一直候着的守卫命令道:“扔进黑石矿场,让他象条狗一样活下去。”
守卫上前,解开了苏铭身上的铁链。
苏铭象一块破布一样瘫倒在地,他已经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墨尘子那张带着愉悦笑容的、令人作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