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纯粹而黏稠的黑暗,仿佛凝固了万古的血液,将苏铭的身心彻底包裹、吞噬。
石门外,那轻缓的脚步声,停下了。
随之而来的,并非预想中石破天惊的撞击,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这死寂象一块无垠的巨大海绵,贪婪地吸走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甚至连苏铭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似乎都被这股死寂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濒临死亡的麻木。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他的眉心深处,从那片被“玄枢道鉴”烙印的局域,悄然萌发。
他不是在“看”,也不是在“听”。他的双眸什么也看不见,耳中只有自己压抑到极限的、微弱的呼吸声。但他却“解析”到了。
他解析到,在石门之外,父亲苏远山的灵力,象一颗即将耗尽所有燃料的恒星,正在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炽热的光芒。那光芒中,充斥着焚尽八荒的愤怒、撕心裂肺的不甘,以及一种将自身的一切都作为燃料,与敌人玉石俱焚的疯狂决绝。
同时,他也解析到,府邸各处,那些平日里如同夜空中星辰般稳定、代表着苏家战斗傀儡的能量光点,正在一颗接一颗地迅速熄灭。扑灭它们的,是一股股冰冷、诡异、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色能量流。那些能量流如同潜伏在九幽深渊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弋,精准地咬向傀儡最脆弱的“灵力丝线”和“能量内核”。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对撞。苏家的傀儡,那些凝聚了家族数代人心血的杰作,在接触到黑色能量的瞬间,就象是被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钢针精准刺穿了神经的洪荒巨兽,灵力瞬间紊乱,内核应声碎裂,然后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变成一堆真正的、毫无生机的废铁。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阴毒的功法,一种专门针对傀儡师的、无声的绞杀。
这股冰冷的数据流,在苏铭的脑海中,迅速具象化成了一幅无比清淅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
切换到外部视角。
冲天的火光已经将半边夜空映照得如同血色黄昏。曾经温馨雅致的苏家府邸,此刻已化作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皮肉焦糊和灵力爆炸后特有的刺鼻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的味道。
十几名身着黑衣、脸上戴着狰狞青铜鬼面的神秘人,如同幽冥的使者,在收割着生命的麦穗。他们闲庭信步般在庭院中穿行,动作默契到了极点,仿佛彼此间心意相通。每个人手中都结着一种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黑色咒丝,从他们指尖射出,精准地收割着苏家最后的抵抗。
“吼!”
一具三丈高的傀儡巨汉挥舞着山岳般的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怒吼着冲向一名黑衣人。那斧头之上灵光闪铄,足以开山裂石。
然而,那黑衣人看都没看那势不可挡的斧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屈指一弹。一道黑丝如毒蛇吐信,瞬间缠上了巨汉的脚踝。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并非巨汉的骨头断裂,而是它脚踝处的灵力传导枢钮被咒丝侵蚀、洞穿。那庞大的身躯一个跟跄,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再也没能站起来。从倒地到彻底失去灵光,整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
苏远山手持古朴长剑,浴血奋战。他身上的月白长衫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发髻散乱,嘴角挂着血丝。他的灵力正在飞速消耗,而敌人却仿佛不知疲倦的幽冥爪牙,他们的攻击方式太过诡异,完全克制了苏家的傀儡术。他就象一个技艺登峰造极的工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被一群魑魅魍魉用最粗暴、最恶毒的方式一一砸碎。
“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灭我苏家满门!”苏远山一剑逼退身前的敌人,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这声音里,除了滔天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困惑。
一个显然是首领的黑衣人,面具下的声音沙哑而冷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苏远山,交出‘玄枢道鉴’,我给你苏家留一个全尸。”
“玄枢道鉴?”苏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苏家就算死绝了,也绝不会落入你们这群魑魅魍魉手中!”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侧面扑了过来,不是敌人,而是苏家的老管家。他原本已经断了一臂,此刻却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一名正要对苏远山下手的黑衣人。
“老爷,快走!”
老管家的眼中,燃烧着忠诚的火焰。他猛地引爆了自己体内那点微末的灵核。
“轰!”
爆炸的规模并不大,对于这些黑衣人来说,甚至算不上什么威胁。但那近距离的冲击波,却为苏远山争取到了片刻喘息的千钧一发之际。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个决绝的眼神,和一个用自己老朽的身躯,为老爷争取了哪怕一息时间的行动。
火光中,苏远山回头看了一眼密室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决绝。
他仰天长啸,喷出一大口滚烫的精血。这不是力量的增幅,而是一场与阎罗的交易——用生命换取时间。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满头黑发瞬间变得灰白。在他身后,一尊高达百丈的、由纯粹灵力构成的巨大傀儡虚影浮现出来。那虚影面容与苏远山一般无二,只是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暴戾之气。
“拦住他们!”苏远山嘶吼着,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到这尊虚影之中。
虚影咆哮着,挥动巨拳,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砸向了黑衣人首领。
趁着这千钧一发的时机,苏远山化作一道血色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祠堂后方的密室入口。
“轰隆!”
暗格的石门,不是被打开,而是被一股混合了血腥与绝望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苏铭的眼前,终于重新出现了光。但那不是温暖的阳光或烛火,而是冲天的火光。
一个身影跟跄着闯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是父亲。
鲜血从他胸口的巨大伤口中喷涌而出,将地面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那颗在苏铭“解析”中燃烧的恒星,此刻已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苏远山挣扎着回过头,通过被撞开的石门缝隙,他看到了燃烧的家园,看到了倒下的族人,看到了那些如同鬼魅般在废墟中穿梭的黑衣人。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悲伤,在他眼中交织。
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吓得浑身发抖的儿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抵住了那扇即将被再次攻击的石门。
“铭儿……别怕……”
他的声音,轻得象一阵风,却成了苏铭此后无数个日夜里,唯一的慰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