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粮供给十五年,共计九十石粮。若有老、幼供养,按十八年计算,约一百零八石粮。二者共计近二百石粮。
依照如今高额粮价统计,一石八、九钱或一两银子计算,阵亡抚恤金约两百两,与八旗巴牙喇护军抚恤金额差别不大。若考虑到辽东高额的粮价,两百两抚恤金约折一百石多粮已是不易,与东营实物抚恤金无法相比。
当然,有一点值得注意,袁宗献在抚恤金发放上取巧了,相比一次性发放抚恤金,长期拨粮将能极大减轻东营实际支付的压力。
假若往坏处想,袁宗献的造反集团能存活多少尚是未知数,莫说支付十五年,能否连续十五个月支付都没人知道。
为此袁宗献倒也心知肚明,故以安葬为由,提前支付一年的抚恤粮六石及丧葬费白银三两。
营兵得知抚恤政策,不用多说自是心暖暖的,尤其得知大明微薄的抚恤金后,不仅冲散了因同僚伤亡而带来的悲凉情绪,更觉得为袁宗献效力乃正确的选择。
而军户得知袁宗献发放的抚恤金,直接被震惊到了!
“啥?”
嘈杂的校场上,军户李远光失声说道:“你们竟给银子三两与六石粮抚恤?”
“不止!”
于世虎故意大声,说道:“俺统领有令,凡亡者有子,每月供粮五斗;若无子者,左右过继抚养。子养至十八岁,老供粮至病逝。”
李远光苦笑连连,他没想到自己作为大明官军居然连贼人的待遇都比不上,天下岂有这道理?
“咋不说话了!”
于世虎为人鸡贼,疑惑问道:“莫非俺们抚恤比不上你们官军?”
“这倒不是!”
李远光苦涩说道:“实话实说,你们东营的待遇好,俺们卫所没法比。营兵死了,才给银三两。若俺这种旗兵战死,估摸就给些米粮或一、二两银子,供粮至娃娃十八岁,俺从来没见过,有这种好心的军官。”
“若俺们战死,家里便没人抚养,与你们没法比啊!”张彪愤愤不平,说道:“军官说俺们怕死,他们家里有钱有甲不怕厮杀,俺们没钱没田怎会不怕?”
于世虎依照袁宗献指点的要点,带头说道:“大伙不知道,俺统领本身也是当兵的。他和小弟在太原当兵,被朝廷欠了好几年的饷。去年鞑子入关围京师时,召咱晋兵勤王,大伙被欠饷本不想去,但架不住上头的逼,大伙只得去勤王。”
“勤王名义倒是好听,但沿途官府不给粮吃,俺统领只能一路挨饿到北京。在京师遭遇鞑子,斩首一级立了功勋,本以为朝廷有赏,但大伙依旧没粮,不得已只能抢粮。皇帝晓得咱晋兵抢粮,大怒之下将总兵、巡抚杀了,晋兵一哄而散逃回家乡!”
“然后统领造反了?”有人插嘴问道。
“俺家统领还没想造反,统领之所以造反,乃是他娘被官府逼死!”于世虎越说越想哭,说道:“官府不当人,晓得勤王的兵逃了,让人下乡追缴饷银。朝廷本就欠了军饷,统领他娘手上哪里来的钱,最终被逼得上吊自杀。”
“所以俺统领说,当兵不能受委屈。没当兵的厮杀,安有其他人的安宁日子过?”
随着事情原委的展开,在场众人无不沉默,他们没想到东营统领竟有这般悲惨境遇。
李远光默然而叹,说道:“统领是个好汉,莫说他要造反,俺也想反了!”
“后头呢?”
张彪似乎想起自己苦难,低声问道。
“后头,统领潜入寨里,将逼死他娘的大户袁荣光、高大使全部杀了。第二天,统领烧了村里人欠的债条,杀了寨里作恶的族老、恶霸,带着俺们均分了田。”于世虎追忆说道。
“痛快啊!”
“统领有血性,俺佩服!”
左右的军户凑了过来,其中还有家丁,里三层外三层听着于世虎讲述的故事,众人直呼痛快,恨不得帮袁宗献杀贼。
“至于俺!”
于世虎语气转低,忍不住哭泣道:“俺家里原有点小钱,但俺父死得早,就剩俺娘带着俺与弟弟度日。家里就几亩地,欠了大户上百斤的粮,每年交粮收税时,他就派人催债逼粮。”
“有次,他们还想强了俺娘,俺娘拼死不从,拿菜刀伤了来人,最终被逼得卖田还钱。因生了急病,前年死了。俺与弟弟艰苦度日,直到遇见统领了!”
“李大哥、张大哥,你们过得咋样?”
李远光热泪盈眶,说道:“俺过得也不好,小时候俺家里穷,俺替张百户放牛,因不小心伤了牛蹄,差点被活生生打死。俺爹赔光钱,依旧不够赔偿张百户,最终给他们家当差。”
“俺爹给汪千户当差,天天替他们干活,一次帮他们建屋子,不小心摔断了腿,汪千户连问都没问。俺爹本想带俺逃走,不料被人抓住,差点被打死。”张彪忍不住抹泪,说道。
“艹他娘的世道!”
“一切都是命,汪千户祖上有功于朝廷,故方能世袭享福!”自诩认清现实的人,麻木说道。
于世虎骂道:“命个屁,他为朝廷出过力,咱祖上没吗?”
“咱们世代交了两百多年的粮呢?”
“凭什么他们啥事都没干,便能随便欺负咱们。而咱拼死拼活,连口饭都吃不上!”
于世虎越说越气,说道:“出了几十年的力,与咱交了几百年的粮,凭什么不能比?”
“换俺统领说,想当年朱元璋不也是个讨饭的命,无非占了几十年的好运,让子孙当了几百年的皇帝。”
于世虎大声说道:“当年他能掀了元朝当皇帝,为何咱不能掀翻崇祯的皇位?”
“朱皇帝有天命在身,你怎敢说这种话?”家丁震惊道。
“为何不敢?”
于世虎毫不畏惧,跳上石台,大声道:“当年唐朝三百年,不也让换赵匡胤当皇帝?大明既三百年了,为何不能换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着众人的面,于世虎时隔一千多年,再次奋力喊出这句振聋发聩的名言。
“何况朱元璋当年吃不上饭造反,俺们吃不上饭凭什么不能造反?”
忠心耿耿的总旗瞧着四周被鼓动的军户,怯怯说道:“尽管说得有道理,但也不应该造反啊!”
今不止于世虎深入俘虏中宣讲,王永和、袁宗献二人亦深入俘虏中宣讲,虽说带起的动静不如于世虎,但动静依旧不小,通过诉苦形式将一人的痛苦变成大家的痛苦,将众人凝结在一起。
群情激动之时,袁宗献见氛围上来,大步流星出现在台上。
“咚!”
社鼓声响,众人齐望向台上。
袁宗献手搭刀柄,环视众人,沉声道:“俺的事大伙应该有所晓得,故俺就不多说杂话。今不仅为百姓讨公道,更要为咱旗卒替天行道。”
说着,深呼吸了下,袁宗献大声道:“俺今就一句话,‘杀旗官,均分田’!”
闻言,众人先是一静,而后在领头的带领下,众人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激情呼喊。
“杀旗官,均分田!”
“杀旗官,均分田!”
不远处的屋子里,汪陆瞧见这一幕,被吓得脸色惨白,身子骨差点都软了。
他以为袁宗献收编家丁、军户后,出于收买人心这一考量,或许留着他的性命。今没想到袁宗献竟是要带这群丘八瓜分他们的田,原先抄写情报信息是为了榨干自己价值啊!